第1章(1)(1 / 3)

路州市,20世紀最後一年的深秋季節,一個下著冷雨的夜。

秋月離開教書先生的老屋,回到長安門她以前和老三租住的房子。房子不大,是一間路州市城中村最普通的民房。一張雙人床已經擁塞了整個空間。秋月也說不清自己為什麼在跟教書先生走了以後並沒有遺棄這個空間。而她不在這裏,老三是不會來的,這個她心裏最清楚。

躺在小屋的大床上,秋月覺得喧鬧的都市不存在了。這時候的她,在靜寂的小空間中覺得自己清明了,自在了,放鬆了。她偶爾會來這裏整理自己的思想和情緒,那是她對教書先生不滿的時候,是她忽然間掛念老三的時候,也是她被身處其中的種種塵間凡事攪擾得不勝其煩的時候。

該怎麼辦呢?看來這一刀是非挨不可了。唉,秋月是多麼不願意自己柔軟細膩的肚皮上留下一條永久的疤痕啊!如果真的那樣了,她清楚自己失去的將不僅僅是體表的魅力。子宮肌瘤,多麼可怕的病嗬,怎麼自己就得了它呢?!她想保守治療。她盡力尋找過一切使自己哪怕經受倍加的痛苦,卻能保全美麗小腹的辦法。但是,醫生毫不含糊的斷言無情地擊碎了她的天真幻想;而腹內日益加劇的疼痛又使她無法再拖延下去。

疼痛,一直繼續著。秋月扭頭看看窗外,悲戚而自憐的眼神,落在殘秋的樹葉上,看著它們無力無奈地在冷雨的擊打下顫抖。在秋雨浸淫著的夜晚,人們在自己如意的或不如意的巢中憩息著,享受著秋雨連天好睡眠的愜意。沒有人知道有一個孤苦無助的女孩子,在痛苦中作出了一個不能不做的決定。

終於,秋月拖著無力的身體,撐起那把天堂傘出門了。雨,似乎也有些小了。撐起的雨傘上,劈啪的聲音漸漸清晰可辨了,像是某種熟悉的節奏。到了電話亭,秋月撥動著那一串熟悉的數字,電話裏傳來了對方的聲音,謹慎而有點緊張。

“喂,誰呀?”

“是我。老公,你陪我去醫院吧!”

“怎麼了?”

“醫生說我必須做手術,不能再拖了。”

“確定了嗎?”

“嗯。子宮肌瘤。我的腰都疼得直不起來了!”

“有那麼疼啊?!我這邊還有事忙著呢!”

電話那邊的人不耐煩了。聲音短促、高亢,還有點宣泄的意味。秋月忽然想到了與他的親熱。人怎麼會這樣啊!難道這兩者之間也有關聯嗎?她忽然想笑。疼痛也似乎在一瞬間被衝淡了。

“我疼……我怕……”秋月終於忍不住哭了。老三在想,這沒有錢的日子該怎麼過呢?“那好吧!你在哪裏?”

“在長安門什字。”

“你等著,我馬上來!”

放下電話,秋月就蹲在那電話亭旁,看著馳過的汽車以及被輪胎擠飛的雨水和細泥,大腦一片空白。不知等了多久,也不知教書先生從哪兒過來,當他拍了一下秋月的頭時,秋月才從混沌中回過神來,抬頭看著教書先生。

教書先生穿了一件黑色的皮夾克,很誇張的大貂毛領子豎著,瘦長的身材在橘黃色的路燈下,像一個神秘的剪影。

“給你兩千元去看病,我事情正忙脫不了身。”

教書先生把秋月扶起來,把錢放在她的衣兜內。

“不嘛!你陪我去嘛,我害怕!”

秋月很希望教書先生能留下來陪自己。

“行啦行啦!你怎麼不乖了嗬?能有多疼啊!現在醫學那麼發達。再說,你也不小了,要堅強點!什麼事都要我陪著,不掙錢啦?我們喝西北風啊?”

教書先生擦著被雨水打濕的眼鏡,強壓著內心的情緒。在他盡量顯得關愛的口吻中,秋月還是感受到了那被強抑著的不耐煩。而她知道,男人的不耐煩往往就是愛意褪去的表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