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時期特別值得一提的詩人兼理論家朱彝尊。朱氏論詩主唐,開沈德潛論詩歌主張溫柔敦厚的道路,認為“唐人之作,中正而和平,其變者率能成方”。並嚴厲地指斥了宋詩的“粗鄙”和“粗厲噍殺”,“吾觀趙宋來,諸家匪一體。……紛紛流派別,往往近粗鄙”;“迨宋而粗厲噍殺之音起,好濫者其誌淫,燕女者其誌溺,趨數者其誌煩,……斯未可以道古也”。隱然以鄭衛之音批判宋詩的不合正聲。甚至明確反對師法宋人:“上舍務以六代三唐為師,勿墮宋人流派。”然而,他卻在詩歌與學問的關係問題上步了宋人後塵,朱彝尊對嚴羽批判宋人的“以學問為詩”持不同意見,他反駁嚴羽的觀點說:“今之詩家,空疏淺薄,皆由嚴儀卿‘詩有別才非關學’一語啟之,天下豈有舍學言詩之理!”其論詩亦以取材博者為尚:“詩篇雖小技,其源本經史。必也萬卷儲,始足供驅使。”此論開啟浙派重學之風,從而有以朱氏為浙派創始人之誤。
康熙年間,納蘭性德在回顧清代以來詩學的發展時指出,宋詩在清初迅速發展,並有愈演愈烈之勢:
十年前之詩人,皆唐之詩人也,必嗤點夫宋;近年來之詩人,皆宋之詩人也,必嗤點夫唐。萬戶同聲,千車一轍。
吳之振、呂留良等人在《宋詩鈔》完成後,為推廣宋詩做了很大努力。事實上,遺民詩人與清政府形成了一種對立的詩學姿態,朝野之分決定了宗宋者難以領導時風。作為宋詩反對者的聲音,納蘭性德的話不免會有言過其實的地方,將對方的勢力進行誇大,以便更好地樹立自身理論的價值。實則在當時,康熙帝亦主張唐詩,以為“詩至唐而眾體悉備,亦諸法備該。故稱詩者必視唐人為標準,如射之就縠率,治器之就規矩焉”。在“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封建社會士人心目中,皇帝的詩學傾向可以稱得上是方向性的政策導向,在這種情形下,“宋詩熱”一時之間恐怕難以成為現實。
清初的宋詩學在經曆了元明二朝“揚唐抑宋”的極端打壓後,能夠重新大張宋詩之目,明確提出反對獨尊唐詩,反對以聲調格律來束縛性情,反對無病呻吟的空疏淺薄,要求詩歌以性情為主,提倡宋詩,並且建立起了宋詩學的基調,強調詩歌要表現學問,發“學人之詩”與“詩人之詩”的先聲;倡導詩人氣節,標榜以人品為基礎的詩格等。同時還在宋詩文獻的收集整理方麵下了很大的工夫,繼《宋詩鈔》成書後,陸續又有吳綺的《宋金元詩永》,陳焯的《宋元詩會》,周之麟、柴升的《宋四名家詩》,顧貞觀的《宋詩刪》,徐乾學的《傳是樓宋人小集》等陸續麵世,為宋詩學的進一步發展奠定了良好的基礎。但是,清初對宋詩美學的接受還未能直指核心,他們始終在強調宋詩變唐而不離唐,在推重宋詩的同時卻又不能真正認識到宋詩獨立的美學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