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中興名臣的宋詩學意義:以曾國藩為例(2 / 3)

為了從理論上完善理學的經世功能,曾國藩還將“經濟”融入為學術之中:

為學之術有四:曰義理,曰考據,曰辭章,曰經濟。義理者,在孔門為德行之科,今世目為宋學者也。考據者,在孔門為文學之科,今世目為漢學者也。辭章者,在孔門為言語之科,從古藝文及今世製義詩賦皆是也。經濟者,在孔門為政事之科,前代類典、政書及當世掌故皆是也。

曾國藩對學術的這種改造,體現了儒家“內聖外王”的宗旨,使傳統儒家文化在用世之途上又重新增添了理論支持。蕭一山在總結曾國藩一生的成就時說:

由俗學而文學,由文學而理學,由理學而小學。國藩都下過苦功,都有精深造詣,終成通博之大儒。其人格修養、道德學問,絕非一般漢學家、理學家、文學家所能比擬。國藩兼具“聖”“王”雙層資格,既為精神之領袖,又為事業之領袖。時人稱為“賢相”,真可以當之而無愧。

從某種程度上說,對曾國藩領袖地位的認可,至少可以說明,他在那個階段代表了時代文化的一種發展方向。沈曾植曾就認為,中興名臣的言行是士大夫們傾心唐代元和、宋代元祐文化的動力,他說:“中興耆碩多在朝,金甌無缺,士大夫誌氣昌昌,有唐元和、宋元祐觀願,願其致力於功名、文采、風聲,亦往往以唐宋諸賢為識誌”。顯然,中興名臣們的示範作用,使士大夫們“誌氣昌昌,有唐元和、宋元祐觀願,願其致力於功名、文采、風聲”,這不僅僅是一種個人價值實現的方向,而且體現出了一種文化精神和文化發展方向。

二、近代宋詩運動的發散中心

中興以來,曾國藩在學術上以倡導漢宋兼容而著稱。文學方麵,他在古文上遵循桐城家法,成就頗高。黎庶昌評價曾國藩在古文說:“至湘鄉曾國藩出,擴姚氏而大之,並功、德、言為一途,挈攬眾長,轢歸掩方,跨越百氏,將遂席兩漢而還之三代,使司馬遷、班固、韓愈、歐陽修之文絕而複續,豈非所謂豪傑之士、大雅不群者哉。蓋自歐陽氏以來,一人而已”。黎庶昌所言雖不免有誇大成分,但曾國藩對於桐城古文的發展確有不可磨滅之功。但是他的文學思想並非全從桐城派而出,在倡導宋詩上,他有不同於桐城的理論建樹和實踐。曾國藩論詩“私淑江西”,尤其推尊黃庭堅。在《題彭旭詩集後即送其南歸二首》中他說:“涪翁差可人,風騷通肸響。造意追無限,琢辭辨倔強。伸文揉作縮,直氣摧為枉。”對黃庭堅詩歌直通風騷,刻意修飾而呈自然之狀,骨氣內斂而造語瘦硬給予了高度的讚揚和肯定。曾國藩是繼程恩澤、祁寯藻之後大力提倡宋詩的高級官吏,對於宋詩風的盛行有重要的推動作用。陳衍在論及清代以來詩壇的領袖時,指出:

有清二百餘載,以高位主持詩教者,在康熙曰王文簡,在乾隆曰沈文愨,在道光、鹹豐則祁文端、曾文正也。

從清代詩歌發展史來看,如果兼顧詩學理論和創作兩個方麵的話,祁寯藻和曾國藩的詩學成就是遠不能與王士禛、沈德潛相提並論的。但如果僅考慮個人詩學理論的影響,曾國藩的政治、文化地位使他在詩壇的領袖地位不僅不遜於其他人,甚至會有出藍之勢。

曾國藩的“詩壇盟主”地位應當是在鹹豐年間繼程恩澤去世後漸漸得以確立的。他的詩學觀念可以分為前後兩個時期,前期正是道鹹宋詩派大張“宋詩運動”之際,曾國藩的詩學觀念不出宋詩派的藩籬:

吾之嗜好,於五古則喜讀《文選》,於七古則喜讀《昌黎集》,於五律則喜讀《杜集》,七律亦最喜杜詩。

後期眼界漸寬,能夠不囿於兩宋而上窺六朝,擴大了詩學門徑。鹹豐年間,他選編了《十八家詩鈔》,除杜、韓、李(義山)、蘇、黃之外,又取了曹植、阮籍、謝靈運、鮑照、李白、王維、孟浩然、白居易、杜牧、陸遊、元好問十三家。到同治年間,他的詩學觀受古文觀的影響,再次發生轉變,對各種風格的詩作能夠兼容並蓄而不主一家。對詩歌的欣賞趣味不脫宗宋主幹,但另有自己的獨到之處:

凡詩文趣味,約有二種:一曰,詼諧之趣;一曰,閑適之趣。詼諧之趣,惟莊、柳之文,蘇、黃之詩,韓公詩文,皆極詼諧,此外實不多見;閑適之趣,惟柳子厚遊記近之,詩則韋、孟、白,均極閑適。而餘所好者,尤在陶之五古,杜之五律,陸之七絕。以為人生具此高淡襟懷,雖南麵王不以易其樂也。但不可走入孤僻一路耳。

詩文向來重視其思想內容和藝術技巧,功用則指向有“兼濟”意義的“誌”或有“獨善”之義的“情”。而曾國藩的“趣味”則顯然帶有宋人藝術上推崇的“尚意”味道。“詼諧”或“閑適”都是消解了功利思想的詩學追求,將詩歌的政治教化外衣剝離掉,賦予了詩歌更多的本體價值。曾國藩的詩歌創作主要集中在道光年間。鹹豐、同治年間,他領兵征戰四方,很少作詩。隨著一天天位高權重,他的詩壇政治和學術領袖地位也逐漸確立起來,從而出現“自仆宗涪公,時流頗忻向。汝複揚其波,拓茲疆宇廣”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