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的江西詩派在詩歌領域中創造出了獨特的江西範式,開拓了新的審美領域,達到了一種全新的詩學新境。江西詩法最突出的有兩個層麵,一是詩外之修養,一是詩內之技法。詩外之修養要求忠厚含蓄,主張怨而不怒,反對劍拔弩張的叫囂之聲。黃庭堅在《書王知載朐山雜詠後》中說:
詩者,人之性情也,非強諫爭於道,怒鄰罵座之為也。其人忠信篤敬,抱道而居,與時乖逢,遇物悲喜,同床而不察,並世而不聞,情之所不能堪,因發於呻吟調笑之聲,胸次釋然,而聞者亦有所勸勉。
這種“忠信篤敬,抱道而居”的信念出自儒家思想,與之相關的要求是以讀書進學來涵養身心。從這個立場出發,黃庭堅在理論上提出“孝友忠信”才是人之根本,詩文隻是末枝小節的主張:“學問文章,如甥之才器筆力,當求配於古人,勿以賢於流俗遂自足也。然孝友忠信,是此物之根本,極當加意養以敦厚醇粹。”因此,黃庭堅強調讀書也主要是圍繞提高修養而言。如“但需勤讀書令精博,極養心使純淨,根本若深,不患枝葉不茂也”。“文章乃其粉澤,要須探其根本,本固則世故之風雨不能飄搖”。“更願加求己之功,沈潛於經術,自印所得,根源深遠,則波瀾枝葉無複遺恨矣”。在詩歌的技法上,黃庭堅主張熟參前人,以法為重:“作文字須摹古人,百工之技無有不法而成者也”。要善於從前人作品中體會,用其佳句佳字,即著名的“點鐵成金”之說。黃庭堅反對故作奇語,“好作奇語自是文章病,但當以理為主。理得而詞順,文章自然出群拔萃”。“學功夫已多,讀書貫穿,自當造平淡”。以為“文章成就,更無斧鑿痕,乃為佳作耳”。事實上,黃並不一味強調字句。“寧律不協,而不使句弱;寧字不工,不使語俗,此庚開府之所長也,然有意於為詩也。至於淵明,則不煩繩削而自合。”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後人師法江西詩派最多的就是其開創出來的一整套詩歌技法技巧。莫礪鋒先生指出:“從藝術形式的角度來看,江西詩派是很有特色的詩歌流派,它是古典詩歌發展到宋詩這個階段時的重要環節,它的產生和發展,標誌著宋詩徹底地突破了唐詩的藩籬而形成了自己的獨特藝術風貌”。
江西詩法在流傳過程中,特別是江西詩派的後學者們身上,精神層麵漸漸被弱化,而技法方麵則被強化,“點鐵成金”“奪胎換骨”乃至嚴羽所批評的“以文字為詩,以才學為詩,以議論為詩”成了眾人效法的對象。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論者往往在批評江西詩派的同時,將黃庭堅分離出來:“選、騷而下,徐庚不必學;盛唐而下,溫李不必學;宋蘇黃而下,江西不必學,下是非詩矣。”陳衍亦說張之洞“不貶雙井,而斥江西為魔派”。
贛派對江西詩法有較全麵的認識,不僅在創作和論詩上繼承了江西詩派以技法為主的藝術形式,更重要的是,他們也繼承了江西詩派“忠信篤敬,抱道而居”的精神。在近代社會大變革大動蕩的時期,以陳三立為首的贛派詩人秉持氣節操守的精神是得到公認的。在論詩上,贛派主要以江西詩法為宗。例如,就學詩而言,黃庭堅提出“杜子美雲: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此作詩之器也。然則雖利器不能善其事者,何也?所謂妙手者,殆非世智下聰所及,要須得之心地”。要求多取法古人,爛熟於心而能妙手變化。胡朝梁承此意而說:“惟有日取古人所效法者而效法之,以俟其工力之成熟。其成熟也,而何所肖似又非所逆計也”。夏敬觀亦持此論,認為學詩首先要“學到與古賢無異”,然後才能“葆其性質,而後有成就獨到”。這些論調幾乎都是對江西詩法的解說。
胡朝梁的《寫義寧師詩竟輒書所觸以呈》雲:“大塊噫氣幻萬千,上飛下走日月旋。詩人能事通造化,驅使萬物歸新篇。吾師讀書善養氣,胸次浩蕩收百川。作詩不須故作勢,卻自淩厲橫無前。”雖是讚陳三立語,從中亦可見陳三立及贛派詩人對江西詩法的推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