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兆光先生深刻地分析了晚清遺老們的文化心態,他說:“沈曾植們的依戀舊朝,更多的是一種對傳統生活、穩定秩序的企昐,在社會變動中,他們的舊經驗無法適應新變化,於是他們覺得沒有安全感,對於那些有高度文化修養、已經擁有了應付社會知識,並且自認為代表了一個時代的文化與價值的人來說,心理上的衝擊尤為強烈,他們未必特別重視一家一姓的天下更替,倒是更關心他們獲得價值與尊嚴的文化傳統的興亡”。的確是這樣,封建社會的朝代更替並不改變社會的文化構成,“舊經驗”可以適應新王朝。但晚清的社會變動,完全打破了數千年來的國家結構形式,文化傳統失去了其最強大的保障和用武之地,對那些“自認為代表了一個時代的文化與價值的人來說”,他們的價值和尊嚴與文化傳統是不可分割的。
清王朝在同治中興的短暫繁榮後,國勢無可挽回地走向衰敗,並最後走向滅亡。巨大的文化震蕩和文化轉型讓同光體派這群舊文化精英感到震驚和困惑。陳三立曾描述辛亥革命後的情形道:“餘嚐以為辛亥之亂興,動殺焚燒蕩烈於率獸。農廢於野,賈輟於市,骸骨崇邱山,流血成江河,寡妻孤子酸呻號泣之聲達萬裏,其稍稍獲其償而荷其賜者,獨有海濱流人遺老,成就賦詩數卷耳。窮無所複之,舉冤苦煩毒憤痛畢宣於詩,固宜彌工而寖盛。”辛亥革命在破壞舊秩序的同時並沒能建立切實可行的新秩序,出現的混亂狀態讓陳三立等遺老們痛心不已,他們也因此而更加懷念那個沒落封建帝國曾經有過的安寧,懷念同治中興那段充滿希望的時期,並且渴望能重建封建王朝,恢複社會秩序。
陳寅恪先生曾就王國維之死解釋道:“凡一種文化值衰落之時,為此文化所化之人,必感痛苦,其表現文化之程度愈宏,則其所受之苦痛亦愈,迨即達極深之度,殆非出於自殺,無以求一己之心安而義盡也”。這個時候,王國維之死是對文化衰落的一種極端抗爭方式。對同光體派的大多數人來說,中興樹立了他們文化精神,他們在完成了自身的文化精神構成之後,卻眼見其所信奉的文化精神和信念一天天失去支撐,麵對著文化的衰落,他們這批“為此文化所化之人”難免要“必感痛苦”,詩在這個時候也隻能是他們文化情感的一種宣泄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