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文景“盛世”的真實性考察(1 / 2)

《史記·孝文本紀》這樣讚美“文景之治”的成就:“漢興,至孝文四十有餘載,德至盛也。”《新唐書·太宗紀》如此頌揚貞觀之治的成功:“自古功德兼隆,自漢以來未之有也。”“盛世”的形成,似是說主要在於執政集團“德”之“盛”。杜甫《送重表侄王殊評事使南海》詩說貞觀時事,有“盛世垂不朽”句,透露出唐人所謂“盛世”,亦直接表達對現世政治的讚美。杜牧《皇風》詩寫道:“仁聖天子神且武,內興文教外披攘。以德化人漢文帝,側身修道周宣王。”所謂“仁聖天子”的成功,是因為“內興文教外披攘”,一如“以德化人”的漢文帝。

回顧曆史,應當說,所謂“盛世”與“衰世”相比,大略比較安定,可以給予民眾以較寬鬆的生存空間,給予社會以較有利的發展條件。曆史上多次形成的所謂“盛世”,常常是執行比較合理的政治原則,成功地調節階級關係,完善社會秩序,而終於得以實現的。

但是,另一方麵,如白居易“官家道傍德政碑,不鐫實錄鐫虛辭”詩句所說,我們考察涉及中國古代政治文化的有關現象,應當穿破表征透視其真質。正如魯迅所指出的,曆史上“人的言行”,在明處和暗處,“常常顯得兩樣”,古來帝王們炫示“盛世”的種種政治宣傳,其實往往是“黑暗的裝飾”,“是人肉醬缸上的金蓋,是鬼臉上的雪花膏。”

號稱“德澤施行,不遺於物,所以刑措而百姓欣戴,兵偃而萬方悅隨,近無不安,遠無不服,雖成康、文景,無以尚之”,在“文景之治”之後創造另一“盛世”“貞觀之治”的唐太宗李世民,在以合理政策“施行”“德澤”之外,也喜好妄自誇飾的政治虛榮。例如,貞觀二年(628)京師發現蝗災跡象,唐太宗竟手捉蝗蟲,宣稱:“民以穀為命,而汝食之。寧食吾之肺腸。”遂吞之。李贄《史綱評要》卷一八就此批注:“沽名。”貞觀十二年(638),唐太宗令將魏徵包含政治批評意見的奏疏列於屏障,並錄付史館,宣稱以此“使萬世知君臣之義”。李贄又有批注:“太宗倒底有沽名之念在。”唐太宗問記錄自己言行的《起居注》的執筆者褚遂良:“朕有不善,卿亦記之耶?”李贄又批注:“太宗好名之心,逗漏於此矣。”唐太宗看到記載六月四日玄武門之變自己殺害兄弟的情節語多微隱,對房玄齡說,“昔周公誅管、蔡以安周;季友鴆叔牙以存魯。朕之所為,亦類是矣,史官何諱焉?今可削去浮辭,直書其事。”李贄批注:“若無周公、季友在前,決要刪去矣。好名者之心固如此。”李贄還寫道:“讀史至唐文皇,亦覺心開目明。其從諫處雖出好名,正所謂三代以下惟恐不好名也,不猶勝於愎諫者耶?”說唐太宗的“從諫”出於“好名”,有表演性質,但是畢竟優於根本拒絕諫言的剛愎之主。而夏商周以來的帝王,其實沒有不“好名”的。李贄所指出的以虛偽表演博取“浮辭”的“好名”、“沽名”的動機,是我們在讀史時可以時常發現的。要對“盛世”的曆史真實予以考察,應當剝去這樣的包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