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 蘭

一個在歐洲沒住過夏天的中國人,在初夏的時候,上北國的

荷蘭去,他簡直覺得是新秋的樣子。淡淡的天色,寂寂的田野,

火車走著,像沒人理會一般。天盡頭處偶爾看見一架半架風車,

動也不動的,像向天摣開的鐵手。在瑞士走,有時也是這樣一勁

兒的靜;可是這兒的肅靜,瑞士卻沒有。瑞士大半是山道,窄狹

的,彎曲的,這兒是一片廣原,氣象自然不同。火車漸漸走近城

市,一溜房子看見了。紅的黃的顏色,在那灰灰的背景上,越顯

得鮮明照眼。那尖屋頂原是三角形的底子,但左右兩邊近底處各

折了一折,便多出兩個角來;機伶裏透著老實,像個小胖子,又

像個小老頭兒。

荷蘭人有名地會蓋房子。近代談建築,數一數二是荷蘭人。

快到羅特丹(Rotterdam)的時候,有一家工廠,房屋是新樣

子。房子分兩截,近處一截是一道內曲線,兩大排玻璃窗子反射

著強弱不同的光。接連著的一截是比較平正些的八層樓,窗子也

是橫排的。樓梯間滿用玻璃,外麵既好看,上樓又明亮好走,比

舊式陰森森的樓梯間,隻在牆上開著小窗戶的自然好多了。整排

歐遊雜記

不斷的橫窗戶也是現代建築的特色;靠著鋼骨水泥,才能這樣

辦。這家工廠的橫窗戶有兩個式樣,窗寬牆窄是一式,牆寬窗窄

又是一式。有人說這種牆和窗子像麵包夾火腿;但那是麵包那是

火腿卻弄不明白。又有人說這種房子仿佛滿支在玻璃上,老教人

疑心要倒塌似的。可是我隻覺得一條條連接不斷的橫線都有大氣

力,足以支撐這座大屋子而有餘,而且一眼看下去,痛快極了。

海牙和平宮左近,也有不少新式房子,以鋪麵為多,與工廠

又不同。顏色要鮮明些,裝飾風也要重些,大致是清秀玲瓏的調

子。最精致的要數那一座“大廈”,是分租給人家住的。是不規

則的幾何形。約莫居中是高聳的通明的樓梯間,界劃著黑鋼的小

方格子。一邊是長條子,像伸著的一隻胳膊;一邊是方方的。每

層樓都有欄幹,長的那邊用藍色,方的那邊用白色,襯著淡黃的

窗子。人家說荷蘭的新房子就像一隻輪船,真不錯。這些欄幹正

是輪船上的玩意兒。那梯子間就是煙囪了。大廈前還有一個狹長

的池子,淺淺的,盡頭處一座雕像。池旁種了些花草,散放著一

兩張椅子。屋子後麵沒有欄幹,可是水泥牆上簡單的幾何形的界

劃,看了也非常爽目。那一帶地方很寬闊,又清靜,過午時大廈

滿在太陽光裏,左近一些碧綠的樹掩映著,教人舍不得走。亞姆

斯特丹(Amsterdam)的新式房子更多。皇宮附近的電報局,樣

子打得巧,斜對麵那家電氣公司卻一味地簡樸;兩兩相形起來,

倒有點意思。別的似乎都趕不上這兩所好看。但“新開區”還有

整大片的新式建築,沒有得去看,不知如何。

荷蘭人又有名地會畫畫。十七世紀的時候,荷蘭脫離了西班

牙的羈絆,漸漸地興盛,小康的人家多起來了。他們衣食既足,

自然想著些風雅的玩意兒。那些大幅的神話畫宗教畫,本來專

第一輯 歐遊雜記

供裝飾宮殿小教堂之用。他們是新國,用不著這些。他們隻要

小幅頭畫著本地風光的。人像也好,風俗也好,景物也好,隻

要“荷蘭的”就行。在這些畫裏,他們親親切切地看見自己。

要求既多,供給當然跟著。那時畫是上市的,和皮鞋與蔬菜一

樣,價錢也差不多。就中風俗畫(Genre picture)最流行。直

到現在,一提起荷蘭畫家,人總容易想起這種畫。這種畫的取材

是極平凡的日常生活;而且限於室內,采的光往往是灰暗的。這

種材料的生命在親切有味或滑稽可喜。一個賣野味的鋪子可以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