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當前算得熟通通,過後閑評半是空。事急隻思求楚救,歸來還說下齊功。
無窮新夢伊方始,多少殘棋局未終。試想火牛何烈烈,而今了不見遺蹤。
話說田單盡複齊城,成了大功,方收兵回臨淄,重立齊家宗廟,掃除宮闕,整理破殘,招至齊之舊臣,興複齊之舊跡。一時洋洋六國之風依然還在,誰不羨田單之大功!正是:為君難保國常寧,隻要賢臣能滿廷。若有賢臣能效力,國家亡了可重興。
卻說臨淄許多舊臣與即墨一城兵將,見田單複了齊國,功勞甚大,又且兵權獨攬,賞罰自操,沒個終為將軍之理,因合辭請於田單道:“齊王今已亡,齊之七十二城已屬燕矣,賴將軍才略,一旦複之,是今日之齊非昔日之齊也。昔日之齊,齊王之齊;今日之齊,將軍之齊也。況將軍之齊,同一田宗,仍是齊王之齊。齊之無主,請將軍自立為齊王,以王齊國。此合臣民意也,請大王勿辭。”
田單聽了,勃然不悅道:“是何言也!新王現在莒州,請敢為此叛言,自取罪戾。田單掃除宮闕者,為迎新王也。諸君既念齊先王,宜速備法駕,前往莒州迎歸,以正大位,方見諸君擁戴新王之誠敬。餘言慎毋再出諸口。”眾文武見田單不忘舊主,出於誠心,因共歎息,稱揚:“將軍不獨才猷蓋世,忠義直貫古今,敬服敬服,敢不惟命!”田單大喜,因具表遣眾官同至莒州,迎請襄王歸臨淄複位。
此時,莒州已聞知田單複齊之事,也有喜的,也有憂的。喜的是大破燕兵,全齊盡複,齊國複興,一時之間舊臣、舊民皆可揚眉吐氣,憂的是複齊乃田單之功,恐據有臨淄,不複歸於故主。滿城臣民,紛紛議論。襄王為人又沒決斷,心下彷徨,甚是不安。欲要下一詔去獎賞他的功勞,加升他的官爵,有人說道:“大王莒州為王,原非田單所立,田單即墨為將,又非大王所命,大王又不曾受他之朝,他又不曾食大王之祿,君臣又不曾會麵,一旦下詔,殊屬不便。”襄王道:“我在臨淄為世子已久,誰不認得?雖先王失國,名分尚存。待我自到臨淄去見田單,看田單何說!”又有人說道:“大王去不得。田單今非昔比,擁著一二十萬大兵,言若風霜,氣成雲雨,倘懷異心,不敦臣節,況他亦齊宗,怎生與他分辯?”一時說得襄王心慌意亂,不知所措。
惟大夫王孫賈獨進賀道:“恭喜大王!返駕臨淄,複主嗣宗廟有日矣。”襄王躊躇道:“大夫何言之易也?寡人亡國遺孽,蒙大夫之苟全於此已為僥幸,何心更望全齊。況今日齊土之複,又俱田單之功,竊思田單守即墨三年,不知費多少心,今火牛襲破燕軍,又不知費多少氣力,豈不思自承富貴,焉肯讓人?莒州一城,寡人尚用為憂,大夫奈何反以還臨淄主宗廟為賀?”
王孫賈道:“凡論事先要論人。大王所憂者,乃亂臣賊子之事,豈忠臣義士所為!臣觀田單,忠臣也,義士也,定當補社稷、整頓江山交還。大王何須過慮!”襄王道:“大夫何以知將軍田單之忠義?”王孫賈道:“燕攻即墨,勢若泰山壓卵,威如烈火焚崗,設無一片精誠,上通天地,不顧死生,誰敢當此危任?齊之破燕,假威神鬼,借力火牛,設不吐盡一腔心血,算入風雷,誰敢出此奇計?試思如此精誠,如此心血,豈亂臣賊子之所有!臣故知田單之忠義,願大王勿疑。”襄王聽了大喜道:“誠如大夫所奏,則萬幸矣。”既退入宮,太史後女此時已立為後,也迎著襄王稱說道:“恭喜大王,複有全齊!不日當歸臨淄,以正大位,妾特預賀。”襄王道:“全齊雖複,非寡人複之,乃田單複之。田單既複,田單自應僭竊,焉肯仍複寡人?寡人不獨臨淄無望,恐莒州亦難常保。”君王後道:“大王論人事,臣妾不知之。若臣妾自天道觀之,則知田單必不僭竊。”襄王道:“天道何如?”君王後道:“臣妾前已言之矣。凡國之興亡,非小故也,皆有天道存焉。昔齊之亡,非人力亡之,實天厭先王之暴而亡之也。今齊之複,雖人力複之,實天憐齊祀之斷,而假手於人力複之也。天既憐齊祀而複之,未有不複其君而複其臣,不複其正支而複其旁支者。大王,齊君也,正支也;田單,齊臣也,旁支也。名分具在,烏容僭竊?大王請安俟之。迎大王之法駕,不日將至也。”
襄王尚未深信。果遲不得數日,田單迎請之表並文武車駕皆至矣,襄王方大喜,自誇道:“寡人內有賢妃,明於天道;外有王孫大夫,明於人事。內外來輔,吾無憂矣。”後人有詩,單讚王孫賈道:不有精誠貫古今,誰人肯向死中尋?千秋明眼於茲看,故識將軍忠義心。
又有詩,單讚君王後道:君在微時早識龍,故行權變以相從。此皆深信天之道,豈是人間悅與容。
襄王心定了,因出見文武,擇日啟行。到了臨行,莒州從龍諸臣想起淖齒弑齊王之事,恐怕有禍,盡推推諉諉,不敢上前。惟王孫賈奮然道:“君辱,臣且從死,何況複國之大榮,乃退縮如此!吾實恥之。”因脫去朝服,親為禦車而行,眾文武方踴躍而從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