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送殮,次晨送殯,他都未到。他攜了香燭悄然地到斜橋

白馬湖之冬

紹興會館,是在殯後第二日下午,他要動身回裏的前幾點鍾。

一下電車,沿途就見到好幾次的喪事行列,有的有些排場,

有的隻是前麵扛著一口棺材,後麵東洋車上坐著幾個著喪服的婦

女或小孩。“不過一頓飯的工夫,見到好幾十口棺材了,這幾天

天天如此,人真不值錢啊。”他因讓路,順便走入一家店鋪買香

煙時,那店夥自己在唧咕著。

他聽了不勝無常之感。走在烈日之中,汗雖直淋,而身上卻

覺有些寒栗。因了這普遍的無常之感,對於自己兄弟的感傷,反

淡了許多,覺得死的不但是自己的兄弟。進了會館門,見各廳堂

中都有身著素服的男女休息著,有的淚痕才幹,眼睛還紅腫,有

的尚在啜泣。他從管會館的司事那裏問清了老五的殯所號數,叫

茶房領到柩廠中去。

穿過圓洞門,就是一弄一弄的柩廠。廠中陰慘慘地不大有陽

光,上下重疊地滿排著靈柩,遠望去有黑色的,有赭色的,有和

頭上有金花樣的。兩旁分排,中間隻有一人可走的小路。他一見

這光景,害怕得幾乎要逃出,勉強大著了膽前進。

“在這弄裏左邊下排著末第三號就是,和頭上都釘得有木牌

的。你自去認吧。”茶方指著弄口說了急去。他才踏進弄,即嚇

得把腳縮了出來。繼而念及今天來的目的,於是重新屏住了鼻息

目不旁瞬地進去。及將到末尾,才去注意和頭上的木牌。果然找

著了,棺口濕濕的似新封未幹,牌上寫著的姓名籍貫年齡,確是

老五。“老五!”他不禁在心裏默呼了一聲,鞠下躬去,不禁泫

第一輯

然的要落下淚來,滿想對棺禱訴,終於不敢久立,就飛步地跑了

出來。到弄外呼吸了幾口大氣,又向弄內看了幾看才走。

到了客堂裏,茶房泡出茶來,他叫茶房把香燭點了,默默地

看著香燭坐了一會。

“老五!對不住你!你是一向知道我的,現在應更知道我

了。”這是他離會館時心內的話。

一出會館門,他心裏頓覺寬鬆了不少,似乎釋了什麼重負似

的。坐在從斜橋到十六鋪的電車上,他幾乎睡去。原來,他已疲

勞極了。

上船不久,船就開駛,他於船初開時,每次總要出來望望

的。平常總向上海方麵看,這次獨向浦東方麵看。沿江連排紅頂

的碼頭棧房後背,這邊那邊地矗立著幾十支大煙囪,黑煙在夕陽

裏敗絮似地噴著。

“不知哪條煙囪是某紗廠的,不知哪條煙囪旁邊的小房子是

老五斷氣的地方。”他豎起了腳跟伸了頭頸注意一一地望。

船已駛到幾乎看不到人煙的地方了,他還是靠在欄杆上向船

後望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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