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輯 白馬湖之冬(1 / 1)

第二輯 白馬湖之冬

在我過去四十餘年的生涯中,冬的情味嚐得最深刻的,要算十

年前初移白馬湖的時候了。十年以後,白馬湖已成了一個小村落,

當我移居的時候,還是一片荒野。春暉中學的新建築巍然矗立於湖

的那一麵,湖的這一麵的山腳下是小小的幾間新平房,住著我和劉

君心如兩家。此外兩三裏內沒有人煙。一家人於陰曆十一月下旬從

熱鬧的杭州移居這荒涼的山野,宛如投身於極帶中。

那裏的風,差不多日日有的,呼呼作響,好像虎吼。屋宇雖

係新建,構造卻極粗率,風從門窗隙縫中來,分外尖削,把門縫

窗隙厚厚地用紙糊了,椽縫中卻仍有透入。風刮得厲害的時候,

天未夜就把大門關上,全家吃畢夜飯即睡入被窩裏,聽著寒風的

怒號,湖水的澎湃。靠山的小軒,算是我的書齋,在全屋子中風

最少的一間,我常把頭上的羅宋帽拉得低低地,在洋燈下工作至

深夜。鬆濤如吼,霜月當窗,饑鼠吱吱在承塵上奔竄。我於這種

時候深感到蕭瑟的詩趣,常獨自撥劃著爐灰,不肯就睡,把自己

白馬湖之冬

擬諸山水畫中的人物,作種種幽邈的遐想。

現在白馬湖到處都是樹木了,當時尚一株樹木都未種。月亮

與太陽都是整個兒,從上山起直要照到下山為止。太陽好的時

候,隻要不刮風,那真和暖得不像冬天。一家人都坐在庭間暴

日,甚至於吃午飯也在屋外,像夏天的晚飯一樣,日光曬到哪

裏,就把椅凳移到哪裏,忽然寒風來了,隻好逃難似地各自帶了

椅凳逃入室中,急急把門關上。在平常的日子,風來大概在下午

快要傍晚的時候,半夜即息。至於大寒風,那是整日夜狂吼,要

二三日才止的。最嚴寒的幾天,泥地看上去慘白如水門汀,山色

凍得發紫而黯,湖波泛深藍色。

下雪原是我所不憎厭的,下雪的日子,室內分外明亮,晚上

差不多不用燃燈。遠山積雪足供半個月的觀看,舉頭即可以從窗

中望見。可是究竟是南方,每冬下雪不過一二次,我在那裏所日

常領略的冬的情味,幾乎都是從風來。白馬湖的所以多風,可以

說有著地理上的原因。那裏環湖都是山,而北首卻有一個半裏闊

的空隙,好似故意張了袋口歡迎風來的樣子。白馬湖的山水和普

通的風景地相差不遠,唯有風卻與別的地方不同。風的多和大,

凡是到過那裏的人都知道的。風在冬季的感覺中,自古占著重要

的因素,而白馬湖的風尤其特別。

現在,一家僦居上海多日了,偶然於夜深人靜時聽到風聲,大

家就要提起白馬湖來,說“白馬湖不知今夜又刮得怎樣厲害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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