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晏(207?—249),字平叔,南陽宛(今河南南陽)人。漢大將軍何進之孫,其父早亡,其母尹氏為曹操所納,何晏隨即為操養子,長於魏宮,時當建安年間。何晏夙慧穎悟,深得曹操寵愛,並得到了良好的教育,具有很高的文學修養和思想水平,在當時的青年士子中有很高的威望。曹操死後,何晏在曹丕父子當政期間不得誌,曾在太和四年與六年的兩次抑製“浮華案”中首當其衝。曹叡死後,由曹爽與司馬懿共同輔政,因戚屬及曆史的緣故,兩人中曹爽略占優勢。曹爽秉政後,吸引何晏等在明帝時期被貶抑的新貴,自然與年高望重的老臣之間產生摩擦,以至於出現架空司馬懿,大權獨攬,恣意作為的現象。雖然何晏深知司馬懿不會輕易服輸,多次提醒曹爽,但是誌大才疏的曹爽以為萬無一失,最終在正始十年的“高平陵政變”中被司馬懿鏟除幹淨,何晏等都被夷三族,結束了他們頗有爭議的政治生涯和自己的生命。
何晏的成長過程,既受漢末戰亂的現實影響,也深受曹魏特定的多元文化氛圍熏陶。這一切,造就了他機會來臨時的大刀闊斧的失敗改革,遵信儒家之學又崇尚道家之論,領袖群論又尊重同道,成為一個成功的思想家與失敗的改革家,瀟灑的談論家與惜生的服藥家,其主要特征,我們覺得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不同角色上:
其一,既傲且羞的尷尬人。生於驟貴之家,長於籬下之宮。作為曹操養子,具有既榮且羞的地位。年幼時代就聰慧多才,又體弱多病,使他與當時的環境處於並不和諧的狀況之中。“何晏七歲,明惠若神,魏武奇愛之。因晏在宮內,欲以為子。晏乃畫地令方,自處其中。人問其故,答曰:‘何氏之廬也。’”(《世說新語·夙慧》)七齡孩童,早已明白自己與曹氏之別,聰慧異常;不以受寵於曹操為榮,而且自畫地為廬,孤傲之氣已具。另有一個傳聞,一次曹操大宴群臣,將何晏與眾親子曹丕、曹植等同處一起,以示一視同仁,但是何晏自己另處一處,以示有別。這種記載透露的就是何晏年幼時候就有孤傲性格。但是他作為隨母入宮的假子身份,暴發暴敗的家世都會使他形成自卑內向性格,因此遇事沒有氣吞山河的氣概和魄力。在何晏的成長過程中,他以文學之才與清談之能,獲得了貴族青年的賞識與擁戴。劉孝標《世說新語·文學》注引《文章敘錄》曰:“晏能清言,而當時權勢、天下談士,多宗尚之。”太和年間的魏明帝兩次下詔書抑製“浮華”,其“浮華”的領袖人物就是何晏,可見他此際已經是青年士子的清談宗師了。這種才能使何晏充滿自信與理想,欲大展宏圖。但是在壓製麵前,他除了沉湎於服食與淫欲,竟毫無辦法。在曹爽倒台時候,他自然也沒有反抗。所以,何晏的身份與才情,使他處於二律背反之境,既具有高傲之性,也有羞弱之氣;既有革新的大膽,也有事敗的委頓。
其二,銳意革新的思想家。何晏首先是個思想家。但是他的學術背景卻很複雜。從社會現實層麵說,他親曆了建安時期的戰亂,民生凋敝,百孔千瘡,瘟疫流播。這種社會背景下成長的士子,很容易產生政治責任感,同時也會有與民休息的思想傾向。從他的生活圈子方麵看,曹氏營建的文化氛圍,更使他耳濡目染。曹操出身庶族,又逢亂世,任何政策措施,唯效果是求,因此並無信仰的教條,思想被統禦群臣和軍事勝利的需要之術所決定。曹操集中統禦範圍內的所有知名道士於京城,一方麵便於統治以免惑眾滋事,另一方麵,他也向他們請教延年之術,還有房中術等等。曹丕與曹叡父子雖然有糾正曹操偏向的動向,但是還未統一的局勢,自身成長的經曆等都使他們不可能有比較成熟的統治思想體係。這種雜取各家,沒有宗主的統治方式在天下未定時候很有效果。而到了三國鼎立的局麵基本穩定後,用來統治域內就顯得明顯不足。再從社會思潮與學術發展自身規律看,獨尊數百年的儒學,其影響不可能很快消失,況且統治者還在不斷提倡,但是戰亂剛熄的社會,正逐步抬頭的道家之學,已經從漢末馬融、鄭玄的潛入儒家經學,發展到獨立並與儒家並立的地步。這時的何晏,思想也是並非純一的。我們看到,何晏的儒學根基似很深。幼年時,曹操宴會群臣時,真子假子依次共坐,而他卻另坐,並說:“禮,異族不相坐位。”(《太平禦覽》卷三九三引《何晏別傳》)曹芳不遵禮教,放蕩不羈,他作《奏請大臣侍從遊興》,勸誡皇帝以堯舜禹周公為楷模,努力修“正道”,“善為國者,必先治其身,治其身者慎其所習。”(《三國誌·齊王曹芳列傳》)何晏所治經典及著述亦以《論語集解》為最,且被後代經學家尊為《十三經注疏》中的權威注本,其他尚有《周易何氏解》《孝經注》《魏晉諡議》等。他對儒家經學的重視與所取得的成就,眾所周知。不過,他對儒學作了明顯的革新。以其《論語集解》來說,他首創集解之法,對《論語》的注釋不是停留在專述一家一派,而是彙聚漢魏眾家之說,破除了門戶壁壘,注經的境界大大提升。特別是對前人注釋所采取的態度“有不安者,頗為改易。”(《論語集解敘》)也就是說,他完全按照自己對《論語》的理解來注經,一旦發現以前的經學家,甚至是大師所作的注釋不合己意,他就棄之不顧,自己另加新注。例如注《論語·子罕》篇“子絕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他不取漢魏各家之注,自己注曰:“以道為度,故不任意也。用之則行,舍之則藏,故無專必也。無可無不可,故無固行。述古而不自作,處群萃而不自異,唯道是從,故不自有其身也。”其間對孔子的闡釋,以意度之,有勝於漢儒者,亦難免“六經注我”之習。今人論其特征曰:“拋棄了漢代瑣碎的章句訓詁之學,帶有很強的標新立異的特征。”“何晏等人通過改易先儒,自己下意,把《論語》學推向了一個新的發展階段。”而且他的注經一改漢儒所習,多以老子之論解《論語》,“把道家虛無無為之道說成是聖人的最高德性”,“把孔子的政治倫理之道,解釋為道家的虛無本體之道。”他對儒家原典已經作了全新的闡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