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康(224-263)字叔夜,譙郡銍(今安徽宿縣西南)人,著名的文學家、藝術家和思想家。其先人本姓奚,籍會稽上虞,因避仇而遷徙至譙之銍縣,其側有嵇山,家於此,因以為氏。康父嵇昭,曾任魏督軍糧治書侍禦史,早卒。康早失怙,在母兄的撫育下長大。家世儒學,博洽多聞,且天資聰慧,學不師授。其形體也,偉岸靚麗,“鳳章龍姿”,為當時公認的美男子。其才氣也,曠邁不群,博擅眾藝。其天性也,崇尚自然,任性而行。其性格也,剛腸激烈,不畏強暴。其內質也,秉持信義,純淨無瑕。他是中國曆史上極為後代景仰的文人之一。
外美內淨是嵇康在魏晉期間深受人們喜愛甚至崇拜的重要原因,也是他人格的重要組成部分。他的外美,與他的高大魁偉,膚如玉色有關。《世說新語·容止》篇說:“嵇康身長七尺八寸,風姿特秀。見者歎曰:‘蕭蕭肅肅,爽朗清舉。’或雲:‘肅肅如鬆下風,高而徐引。’山公曰:‘嵇叔夜之為人也,岩岩若孤鬆之獨立;其醉也,巍峨若玉山之將崩。’”鬆的高潔,玉的無瑕,都是嵇康的形象寫照。這種美,是魏晉人追求的,也是嵇康特別出眾的特點。到西晉中,有人對王戎說:“嵇延祖(即嵇康之子嵇紹)卓卓如野鶴之在雞群。”王戎不無感慨地說:“君未見其父耳!”(《世說新語·容止》)可見嵇康靚麗的外貌之魅力。他的外美還表現在他喜怒不露於形色。魏晉人特別欣賞能控製自己情緒的人,因為這既體現了老莊的“無言為美”,也可表現內在修養水平之高,當時叫“矯情”。許多名士都有這樣的能耐,夏侯玄就是這樣,後來的王衍、謝安等等都是如此。王戎曾說:“與嵇康居二十年,未嚐見其喜慍之色。”(《世說新語·德行》)從現有的資料看,嵇康很少直接論人之過,雖然當時有許多人他很厭惡,當時確實是一個妖魔鬼怪盛行的時代。嵇康不僅外表如白玉一般潔淨,其內心也是“一片冰心在玉壺”,純淨無瑕。前麵所引中將嵇康喻作“孤鬆”“鬆下風”,其實已經包蘊著這樣的評價。《晉書》本傳說:“恬靜寡欲,含垢匿瑕,寬簡有大量。”可以說嵇康之心猶如大海,自身寬宏,可以容納眾流百川,從不計較;他自己無私無欲,對人一片赤誠。所以,人們普遍欣賞讚美甚至崇拜嵇康,那是有著深刻的原因的,嵇康具有許多常人不可能具備的美質。當然,他的外美內淨,不僅得之於自然,也來自於後天的修煉。他服食藥物,這應該有助於他的膚色。他著《養生論》,認為修養有用。他說:“采藥鍾山隅,服食改姿容。”(《遊仙詩》)其《養生論》有雲:“是以君子知形恃神以立,神須形以存;悟生理之易失,知一過之害生,故修性以保神,安心以全身,愛憎不棲於情,憂喜不留於意,泊然無感,而體氣和平。又呼吸吐納,服食養身,使形神相親,表裏俱濟也。”嵇康之美就在於通過修身養性,達到形神相親,表裏俱泰。
博綜才藝是嵇康受到人們欣賞的又一個重要原因。嵇康多才多藝。文學方麵,他的五言詩寫得不錯,而四言詩寫得非常好,何義門說他:“四言不為風雅所羈,直寫胸中語,此叔夜所高於潘、陸也。”(何焯《義門讀書記》)嵇康的議論散文更是魏晉期間鮮有能比的。劉勰說:“嵇康師心以遣論,阮籍使氣以命詩,殊聲而合響,異翮而同飛。”(《文心雕龍·才略》)他的文,議論新警,感情充沛,語言富於感染力,觀點常出人意表。嵇康的賦也是當時名家。嵇康還是當時最負盛名的音樂家。他的《聲無哀樂論》《琴賦》等不僅文學成就很高,音樂理論也是很有價值的。他是著名的書畫家。唐代的張懷瓘《書斷》說:“叔夜善書,妙於草製,觀其體勢,得之自然,意不在乎筆墨,若高逸之士,雖在布衣,有傲然之色。”將其草書列入妙品。據《曆代名畫記》,至唐尚有嵇康的《獅子擊象圖》和《巢由圖》兩幅傳於世。當然,他的清談玄學之才也在時人之上,《世說新語》記載:“鍾會撰《四本論》始畢,甚欲使嵇公一見。置懷中,既定,畏其難,懷不敢出,於戶外遙擲,便回急走。”(《世說新語·文學》)此事若真,嵇康的玄學才能可以想見,當然也許是人們依照情理而傳。至於他的琴藝之高,人們甚至傳言他得到過神秘老人的獨傳。嵇康的天縱之才,還在他善於鍛鐵,且作為業餘興趣,樂此不疲。這在文人中也是極為罕見的。嵇康的奇才異能,不僅使他的形象增添了奇異色彩,尤其是這種才能本身使嵇康具有曠邁不群,與世不牟的特色。可以說,嵇康與阮籍超群的藝術才能,不僅使名士的人格更增添了藝術之美,也是名士人格的重要變化。
正直剛烈是嵇康最耀眼的亮點。嵇康受到人們普遍尊敬,最主要的是因為嵇康偉岸正直。易代之際,有的人窺伺風向,根據政治勢力的強弱來決定自己的賭注下在哪裏;更有很多“識時務”者,隨著風向的轉變而變更自己的立場和投靠對象;當然大多數人會采取回避冷漠的策略。嵇康雖然並不熱心政治,更是淡泊名利,但是他的正義感很強,不會因為勢力強弱的變化而變化。鍾會在“高平陵政變”過後就成了司馬氏的心腹,世俗人唯恐結交而不能,可是對早先熱衷清談,混跡何晏活動圈,後來投靠司馬氏的無節文人,嵇康是不屑交往的,因此“鍾士季精有才理,先不識嵇康。鍾要於時賢俊之士,俱往尋康。康方大樹下鍛,向子期為佐鼓排。康揚錘不輟,傍若無人,移時不交一言。鍾起去,康曰‘何所聞而來?何所見而去?’鍾曰:‘聞所聞而來,見所見而去。’”(《世說新語·簡傲》)嵇康對鍾會,不僅不加搭理,相反給予譏刺,這對炙手可熱的鍾會來說簡直就是絕大的羞辱。嵇康對因此而可能產生的嚴重後果不可能一點不知,但是生性正直的他就是不願意理睬品格有汙的人。《世說新語·文學》篇還記錄了這樣一則逸事:“鍾會撰《四本論》始畢,甚欲使嵇公一見。置懷中,既定,畏其難,懷不敢出,於戶外遙擲,便回急走。”此事或許不很真,但是鍾會對嵇康的恐懼可見。從情理來看,當時人互相駁難是常見之事,嵇康與向秀就有過對“養生論”互相爭論駁難,因此這種逸事隻能從神理上去理解其意蘊:若不是在人格等方麵有所畏懼,鍾會決不至於如此敬畏嵇康。嵇康不僅正直,而且性格剛烈,這就尤見其直。阮籍其實也是正直的,也有是非觀念,但是他處事就不那麼剛烈,有時能委曲求全。而嵇康則不能,他的正直使得他是非分明,疾惡如仇。他自己說:“吾直性狹中,多所不堪。”(《與山巨源絕交書》)看嵇康,他對現實的認識也是清醒的,但是冷淡鍾會,且譏刺之,這是“不堪”的剛烈所致;不願意做官也就罷了,但是他偏要寫一封公開信,讓天下人都知道,也是剛性所致;張叔遼寫《自然好學論》討好司馬氏,與他何幹?可是他忍不住要發表《難自然好學論》,剝去他身上的彩衣;司馬氏奪權而又虛偽,天下人人皆知,就是他要發《管蔡論》、“非湯武而薄周孔”;呂安事情,若世俗一點,去求山濤,說明原委,大約也不是難事,可是他硬要自己去……嵇康就是寧折不彎的硬漢,絕不能看到奸邪小人得誌,更不願與汙穢失節文人交往,決不能在強權麵前表現出自己軟弱。嵇康在臨刑前的彈琴奏曲,更是大義凜然,恰如一尊偉岸的雕像,永遠矗立在人們心中!這是嵇康之所以為嵇康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