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羲之(303-361)字逸少,號澹齋,小字阿菟。祖籍琅琊臨沂(今山東臨沂市南),後遷徙至浙江山陰(紹興)。其曾祖父輩即王祥與王覽,王祥為曆史上著名的“臥冰求鯉”的大孝子,官至大司農,拜太保,晉爵為公;王覽也官至光祿大夫。祖父王正,父親王曠西晉末年任丹陽太守,司馬睿過江稱晉王,他首倡其議。伯父王廙,晉室過江前他的書法號稱獨步,“世將書獨為最”(唐張懷瓘《書斷》),且同時精於文學、書畫、音樂、史籍、雜技。羲之幼年喪父,得到王廙的賞識與悉心栽培。王羲之族伯父王敦為揚州刺史,都督征討諸軍事。從伯父王導東晉丞相,官至太傅,封武岡侯。其餘王氏有許多朝廷要員,不待細述。王羲之起官為秘書郎,先後任會稽王友、寧遠將軍、江州刺史、護軍將軍、會稽內史、右軍將軍。最後因為與上司王述的矛盾,永和十一年(355)辭官,以後以遊觀山水弋釣為樂,隱居養真,采藥服食,終於山林。
王羲之是我國曆史上最為傑出的書法家之一,被稱為“書聖”,其子王獻之也是書法名家,被譽為“亞聖”。以王羲之一生的作為與成就,我們可以看到一個多姿多彩的名士形象,其主要特征表現在以下四個方麵:
第一,正直偉岸的人格追求。王羲之生前死後都受到人們的尊敬與高度評價。“庾公(庾亮)雲:‘逸少國舉。’故庾倪(庾清)為碑文雲:‘拔萃國舉。’”(《世說新語·賞譽》)可見當時已有定評,而此評價足以見出王羲之的人格之偉岸。殷浩也是當時名望甚高的名士,評之雲:“逸少清貴人。吾於之甚至,一時無所後。”(同上)時人評名士阮裕:“骨氣不及右軍。”(同上)所謂“骨氣”當指品格中的正直偉岸之氣概,也就是《晉書》本傳所言的“以骨鯁稱”。他在會稽內史任內,巡察到老百姓因災荒隻能以草根、樹皮充饑,他毅然開倉賑濟災民。那時候,連年戰爭,朝廷軍糧也很緊張,他這一舉措自然會給自己的前途甚至命運帶來很大危險。但是他不顧個人利益,也敢於上疏陳述災情,在朝廷經濟困難時候敢為民請命,其膽其勇實在非一般賢士所能有。他發現倉督耗盜官米,就上書尚書仆射謝安:“吾謂誅剪一人,其後便斷,而時意不同。”(《晉書》本傳)主張嚴懲貪官汙吏,與當時一般人的官官相護大異其趣,今天看來還是具有大無畏的勇氣與膽量,令人肅然起敬。王羲之“東床袒腹”而成為名士郗鑒的女婿,此一佳話一般以自然釋之。其實,這是遠遠不夠的。聽到郗家來求女婿,其他王氏少年都有矜持之態,實際上表明他們的欲念驅使他們緊張,或曰努力要表現得“好”一些,內存私欲而行為難免作態。王羲之的袒腹,顯然具有坦然正直的人格內涵,無私無欲,無欲則剛,無私則直。
王羲之的書風,也可見其人格。前人之評甚多,現略舉一二:“羲之書如壯士拔劍,壅水絕流。頭上安點,如高峰墜石;作一橫畫,如千裏陣雲;捺一偃波,若風雷震駭;作一豎畫,如萬歲枯藤;立一倚竿,若虎臥鳳閣;自上揭竿,如龍躍天門。”“遒聳雄邁,有威鳳翔霄,神驥追影之勢。”“羲之書,字勢雄逸,如龍跳天門,虎臥鳳閣,故曆代寶之。”(以上均見馬宗霍《書林藻鑒》卷六)我們不必再作具體分析,從這些品評之語可以看出,王羲之的書法風格具有萬鈞之力,排山之勢,而其風格之由無疑是創作主體的正直偉岸之人格所致。
第二,愛民憂國的拳拳赤子。王羲之自己素無廊廟之誌,喜歡清淨的大自然,愛好平淡的家居生活,但是他係念與社稷蒼生,救民憂國之心,也是相當熾烈的。他在會稽內史任上,冒著極大的風險,打開倉庫,將百姓上交的賦稅發放給災民,真是為民父母,不計後果;他在名士風流,飲酒成風的東晉,看到因災害與戰爭等原因導致嚴重的糧食緊張狀況,斷然下達禁酒之令,節約了穀物,緩解了糧食的緊張;他建言朝廷複開漕運,以方便百姓,發展生產;他要求嚴懲貪官汙吏,肅清吏治,解救百姓的苦難;他建議改進征役,修改刑法,穩定社會秩序,款待民眾;他反對官員的憒憒之政,要求勤政愛民;他反對在軍事、經濟力量不足的情況下盲目北伐,嚴重損耗民力,特別是兩次勸阻殷浩北伐,事實證明王羲之的識見是正確的;殷浩與桓溫是當時兩位手握重兵的權要,但是矛盾甚深,互為敵人,內耗不息,他致信闡述以國家社稷百姓利益為重,和為蒼生之福的道理,希望他們能夠互釋前嫌;他不讚成虛談空言,主張務實勤政……這些足以看出王羲之對社稷百姓的赤子之心,也可以看到東晉名士新的人格形象。明末張溥題其集曰:“誠東晉君臣之良藥,非同平原辯亡,令升論晉”,此乃實為蒼生之慮,而非為一家之情也。羲之忠懷,拳拳可感。
第三,三家兼攝的寬廣心胸。東晉是我國曆史上儒、道、釋三家開始並流的時代。王羲之生活於這樣的時代,並以包容並蓄的心態吸收各家營養,成為三家兼攝的名士。著名學者商承祚先生說:“羲之的思想不僅儒、道混合,還或多或少受佛家支遁思想的影響,支遁是‘即色宗’的代表人物,羲之既然對他傾倒而與之交遊,在思想感情上自有交融相通之處,因此,可以更確切地說,羲之的思想是儒、釋、道三者的混合物。”王羲之出身於孝道之家,長於官宦之族,自小受儒家思想的深刻影響。在執政理念上,王羲之更讚成儒家的勤政愛民,對清談務虛持否定態度。諸葛恢是崇尚儒家舊道的,其家風嚴守儒家之道。他生前無論如何不肯把女兒嫁給謝家,盡管當時謝家已經是東晉顯貴。待其亡,還是與謝家結為婚姻,王羲之前往謝家看新婦,“猶有恢之遺法,威儀端詳,容服光整。王歎曰:‘我在遣女裁得爾耳!’”(《世說新語·方正》)他對諸葛恢家的遺風深為感歎,可以想見其內心深處的儒家法度的情結。
道家思想對王羲之影響也是相當大的。他的家族世奉五鬥米道,愛好服食養性,以為服食可以得道,可以延年益壽。到了晚年更是不遠千裏地到深山采集藥石,服食從不間斷。他還有巢父、許由之誌:“劉真長(劉惔)為丹陽尹,許玄度(許詢)出都就劉宿。床帷新麗,飲食豐甘。許曰:‘若保全此處,殊勝東山。’劉曰:‘卿若知吉凶由人,吾安得不保此!’王逸少在坐曰:‘令巢、許遇稷、契,當無此言。’二人並有愧色。”(《世說新語·言語》)顯然,王羲之對兩位名士的貪圖物質享受甚為不滿,而與輕物質重精神的上古賢士相通。他素無廊廟之誌,更喜山水幽林。在自然中優遊不倦,樂其所在。他自從辭官始,一直生活於鄉間山林,告訴友人其樂無窮。這種徹底的自然之樂,隻有老莊的意味相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