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莊蹻（1）過商丘之墟（2），聞司鴻氏之妻嬰美而豔，殺司鴻氏攘（3）之。
未幾，又將室（4）衛人之白閭。白閭宜（5），衛人不從，引錐（6）自刺，左右奪錐，免。蹻怒，欲梟（7）衛人。白閭曰：“衛人厚我（8）若此，勿以妾（9）故傷衛人也。泣而往。”
白閭得幸（10）久，竟忘衛人恩己。請曰：“衛人女弟（11），容顏姱嫭（12），肌膚若琢玉（13），善為陽阿（14）、七盤之舞（15），翩翩如龍旋，見者欲死（16）。君強委禽（17）焉，可妻也。”蹻從之。
罃至，蹻絕（18）憐愛，罃終不自懌（19）。嬰則日媚（20）蹻作狐狗態。蹻或（21）一破顏（22），輒（23）出驕人（24）曰：“主君（25）贈我以笑矣。主君麵目有光，唇如繳丹（26），齒如齊貝（27），音中黃鍾（28），其美丈夫哉！悔相從不夙（29）也。雖然，今幸得侍巾櫛（30）者，殆（31）天畀（32）我寵乎？”言已，手足皆亂無主（33）。白閭尤善媚，其驕人比嬰有過無不及焉。
已而，蹻專罃（34），白閭甚恚（35），往詬（36）罃曰：“而（37）溷彘耳（38），遽（39）忘德吾（40）乎？不然，吾專（41）我主君也。”嬰繼詈（42）尤力。罃起避之，白閭與嬰逐，噪（43）不已。罃問嬰曰：“而昔有良人（44）乎，無也？”曰：“有。”曰：“今何在？”曰：“人殺之矣。”曰：“孰殺之？”曰：“主君也。”曰：“然則主君而仇也。而弗能報，反爭一旦之寵，不亦傎（45）乎？”嬰不能答。白閭遽曰：“妾夫子（46）固（47）在也。”罃曰：“而夫子固在，而心儻（48）未死，曾記泣別時言乎？”白閭抱罃大慟（49）。罃與嬰亦泣下，不能仰視（50）。
君子曰：大俠（51）出南海中，殺人肝為脯（52），妻（53）女婦，事與莊蹻正同。南海之人無縛（54）之者，反北麵事之（55），爭權而矜寵（56）已焉哉！天實為之，謂之何哉！
“注釋”
（1）莊蹻（jūe）：上古有兩個莊蹻，一個是戰國時楚國奴隸起義領袖；一個也叫莊豪，戰國時楚將，楚莊王後裔，楚頃襄王時曾率軍攻滅夜郎（今貴州桐梓一帶），直到滇池（今雲南昆明），後因與楚交通斷絕，就在滇稱王。
（2）墟：這裏是城鎮的意思，指商丘。
（3）攘：奪取。
（4）室：娶妻。
（5）宜：順從。
（6）引錐：拿起錐子。
（7）梟：梟首示眾。
（8）厚我：對我情意深重。
（9）妾：白閭自己的謙稱。
（10）得幸：受寵愛。
（11）女弟：妹妹。
（12）姱嫭（kuāhù）：美麗。
（13）琢玉：雕刻過的美玉。
（14）陽阿：古代樂曲名，也是舞名，這裏屬後者。
（15）七盤之舞：古代民間舞蹈名，因在地上排列成盤或鼓（一般是七個），人在盤、鼓的上麵或周圍舞蹈，故名。
（16）欲死：欲死之，想為她而不惜一死（因愛慕）。
（17）委禽：送聘定的禮物。禽：指雁，古人送聘禮用雁。
（18）絕：非常。
（19）懌：喜悅。
（20）日媚：一天天諂媚。
（21）或：偶兒，有時。
（22）破顏：笑。
（23）輒：就。
（24）驕人：驕於人，對人誇耀。
（25）主君：國君。卿、大夫、士也可稱主君，家長、丈夫也稱主君。這裏的“主君”即指莊蹻。
（26）繳丹：塗著丹砂。繳，纏繞。
（27）齊貝：整齊的貝殼。
（28）音中黃鍾：說話的聲音合乎黃鍾，是說聲音宏亮。黃鍾，古樂十二律之一，聲調洪大響亮。
（29）不夙：不早，太遲。夙，早晨。
（30）侍巾櫛：做妻子。侍，事奉。巾，巾帕。櫛，梳子。巾櫛，代洗沐用具。古人認為侍巾櫛是妻妾的事，故又以此為做妻子的謙詞。
（31）殆：大概。
（32）畀（bì）：給予。
（33）亂無主：得意忘形的樣子。
（34）專：獨寵，隻寵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