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睜開眼,入眼是一片刺目的白。窗戶緊緊關著,拉著白色的窗簾,有亮光從簾子的縫隙間射進來,照在床邊上,一片慘白。屋裏濃重的消毒水味刺得我無法呼吸,胃裏一陣翻江倒海,我“嘔——”了一聲,撲倒在床邊一陣嘔吐。
自從我媽過世以後,我對醫院就有種本能的抗拒。這十年以來,幾乎再也沒有踏進過醫院一步。拔掉手背上的針頭,我掀開被子就朝外衝。剛到門口,和正要進門的周遠撞了個滿懷。
他一把將我抱住,擔憂地看著我,問道:“怎麼了?”未等我回答,又朝屋裏看了一眼。地板上是我剛才嘔出的汙物,屋裏一股酸臭,難聞得緊。他將我扶著出了門,對門口的護士道:“換間病房。”
“不要!”我張嘴厲聲喝道,聲音卻沙啞得幾乎連自己都聽不見,“我要回家,我不要在這裏,我要回家。”
“醫生說——”他還想繼續勸說,我已經掙脫他的手往樓梯間奔去。可才跑了兩步,兩條腿一軟,徑直朝地上栽了下去,磕得膝蓋生痛。
周遠終究拗不過我,很快就辦了出院手續。半個小時後,我已經躺在了家裏的床上。他叫人買了粥,滾燙,加了紅棗,很香。
我醒來之前在醫院打了半瓶點滴,這會兒開始起作用,頭沒那麼痛,肚子也開始餓了。也沒等他哄,自己埋頭吃了半碗,然後把被子一拉,埋頭睡覺。
半睡半醒間,聽見外麵淅淅瀝瀝的水聲,不知什麼時候下起雨來。房裏沒有開燈,拉了簾子的客廳裏有淡淡的光透過來。我從書架後往外看,周遠赤著腳坐在沙發上,專注地看著膝蓋上的手提電腦屏幕。
十年過去,時光在他的臉上幾乎沒有留下任何痕跡。還是那樣挺拔的側臉,濃密得讓人嫉妒的睫毛,微抿的唇,熟悉得閉上眼睛也能清晰浮現的麵容。可是,畢竟已經不一樣了。他已經不是香樟樹下朝我微笑的少年,而我,經曆了那麼多,也不可能再回到從前。
“醒了?”
我猛地驚醒抬頭,才發現他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走到我麵前。忽然緊張起來,手腳不知往哪裏放,也不敢看他,低頭想要轉身,卻被他拉住,輕輕擁入懷中。我告訴自己應該推開他,可是手卻不聽使喚,身上提不起半點力氣,就這麼軟軟地靠在他懷中,一如從前。
晚上他沒有回去,在客廳的沙發上睡了。我知道這樣不對,可是,卻鬼使神差地沒有趕他走。我很害怕寂寞,雖然這些年來我一個人過,可是,傷心的時候,生病的時候,總是希望有個人在身邊陪伴,有個人可以依靠。
吃早餐的時候,他的秘書打電話來,好像公司有什麼重要的會議要主持。他跟我交代了幾句後,急急忙忙地走了。屋子裏又安靜下來,好像連空氣都不再流通。我打開電視,將聲音調到最大,心裏還是慌得緊,總覺得心裏丟了什麼似的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