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眉已經清醒過來,而且回房去換了衣服,此刻換上了一襲純白的曳地長裙,安靜地坐在客廳沙發上。女人安靜得像一塊冰,蔣青凝望她的時候,覺得有些寒意正從她的身上發散開來。
幾天不見,她好像更消瘦了些,蔣青懷疑如果一直這樣瘦下去,用不了多久,她就會像一隻風幹的蝴蝶,身上再找不到一點生命的痕跡。清眉似乎已經忘了剛才的事,這樣也好,可以讓蔣青少一些拘謹。他過去坐到女人身邊,想開口說些什麼,但清眉冷冰冰的樣子又讓他住了口。也許不能用冷冰冰來形容清眉,她端坐在那裏,如果漠然也是一種表情的話,那麼,她臉上的漠然讓蔣青感到絕望。隻有對這世界再無留戀的人才會如此漠然,蔣青再一次對自己的觀念生出了懷疑,他想到在女人身上發生的事情,那個困惑他這麼些天的念頭再一次跳了出來。
——這世界上真的有鬼!?
像是知道蔣青的心思,漠然的清眉忽然說話了:“你一定在想我是不是精神有問題,隻有我的精神有問題,才能替你看到的一切找到答案。”
蔣青猶豫著,不知道如何回答女人。而沉默在這裏便表示了默認,現在,在蔣青心裏,真的有這種念頭。精神病院那些臆想症患者,便成天以為自己看到了一些別人看不到的東西,他們與空氣對話,做著自己認為該做的事。如果把清眉放置到那樣一個場景裏麵,沒有人會懷疑她與其他患者有什麼不同。
清眉漠然的臉上現出了些悲哀,她盯著蔣青道:“我知道沒有人會相信我的話,因為誰都不會相信這世界上真的有鬼。我也不相信,在我遇到那些陌生人之前。但現在,我信了,因為我親眼見到了鬼。他們還追逐我,要把我撕裂。”
清眉的聲音提高了許多,臉上的漠然已經不再存在,取替的是深深的痛苦和絕望。“為什麼你們都不相信有鬼存在,因為你們沒有親眼見過嗎?我不知道怎麼樣才能讓你們不再固執,也不知道怎樣才能讓自己變得跟你們一樣,生活在一個正常的世界裏。”
“那些陌生人想傷害你?”蔣青低低的聲音問。
“他們有尖利的爪子,如果我不避開他們,他們就會在我的身上劃開一道道的傷痕。但我不知道怎麼樣才能真正避開他們。”
“他們經常出現在你的身邊嗎?”
“隻要在黑暗裏,隻要我一個人的時候,他們就會很突然地出現。”清眉喘息漸漸加重,似乎連回憶都是件讓她心悸不已的事。她煞白的臉頰又開始輕微抖動,說話的間隙,牙齒不時咬住下唇,蔣青看到她的唇上已經滲出了血絲。
蔣青心裏又痛了一下,他下意識地往女人身邊去了去。他試圖伸手去寬慰一下清眉,卻沒料到清眉身子在驟然間縮作一團,撲上來緊緊地把他抱住。
“你知道今晚保險絲為什麼會斷嗎?那是我自己把它弄斷的。我害怕黑暗,但更怕一個人呆在家裏。我知道你今晚一定會來的,但是,我卻沒有料到,你還沒有到,他卻先出現了。”
蔣青知道女人口中的“他”是誰,但她的話還是讓他頗為震驚。害怕黑暗的女人故意把保險絲弄斷,然後讓自己置身於黑暗之中。還有,她說知道他今晚一定會來,難道她能算到韋堅接到電話後一定不會自己回來?還是清眉這時的神智已經變得模糊不清?
女人在懷裏瑟瑟抖動,蔣青此時心裏縱有再多的疑問,但還是毫不猶豫地緊緊把她攬住。
“那天晚上,我一個人在街道上走,我不知道要到哪裏去,隻知道人群可以讓我感到安全。可是,街上行人漸漸少了,小販們也開始收拾東西準備回家。我真的很害怕,所有人都有地方去,隻有我沒有。我怕街上的人一下子全都消失,那樣,那些陌生人又要出現了。我走嗬走,過馬路時差點被車撞上,我寧願那一刻車子真的撞上我,這樣,我就不用再痛苦地活著。就在這時,我突然被你抱住,我不知道你怎麼會出現在那條街上,你明明放下我之後便開著韋堅的車離開了。刹那間,我心裏忽然有了些溫暖,我知道你回來必定是因為我。你是這些年,第一個願意回來找我的人,被你抱住的時候,我覺得自己終於不用再一個人來麵對那些陌生人了。”
女人呢喃地訴說著,眼淚不住地流出來,沾濕了蔣青的衣襟。蔣青的心被女人的每一句話灼痛,他這一刻已經忘記了清眉是朋友的妻子,隻覺得懷中是一個正身處危難之中的女人,他必須來拯救她,雖然他還不知道他要麵對的是什麼樣的對手。女人的臉龐緊緊地貼在他的胸前,那窄窄的肩,纖瘦的腰肢,此刻都在他的懷抱之中,他怎麼能再讓這樣的女人受到傷害呢?抱著女人的時候,他清晰而深刻地感受到了女人的恐懼與無助。
“可是,那一晚過後,我不知道怎樣才能再找到你,我隻能每天晚上都去那條街道,希望在一個突然的時候,你會出現在我身邊。”女人哽咽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