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義夫以勝利者身份懵懵懂懂進城時,沒想到去見錢管帶;錢管帶卻想到了要見邊義夫。
錢管帶身邊明明守著李二爺,且又明明剛和李二爺在城頭議和時喝了幾壺酒,偏就不認李二爺,單認一個邊義夫。
在那亂哄哄的時刻,錢管帶扯著醉醺醺的李二爺在城門洞下的人群中四處瞅。瞅到了邊義夫後,又是揮手,又是跺腳,很帶勁地叫:“邊爺!邊爺!”
繼而,錢管帶便冒著和揮刀持槍弟兄相撞的危險,疾疾迎了過來,一把扯住邊義夫的手說:“好我的個邊爺喲,你總算又來了!”
那口氣,倒仿佛早盼著邊義夫開炮攻城了。
這讓滿臉滿身硝煙的邊義夫很驚愕。
錢管帶一口一個“邊爺”的叫,還做出那一副前所未有的笑臉,使邊義夫覺得這原本相熟的錢管帶變得陌生了。
在邊義夫的記憶中,錢管帶本是很牛氣的,就是當初沒做管帶,隻做著左哨哨官時,就很牛氣。
鬥蟲隻能贏不能輸,贏了也沒笑臉,倒像是給人家麵子。
強賣大煙給他,還老使假。
“邊爺”自然也是從來沒叫過的,高興了,叫一聲“邊先生”,不高興了,便叫他“混賬浪蕩公子”。
就是在前天,這位管帶大人還想把他作為亂黨來抓哩!
今日,竟對他稱起了“爺”!
革命帶來的變化實是驚心動魄。
立在錢管帶身邊的李二爺也讓人驚心動魄,邊義夫剛瞅見李二爺時,還怕李二爺怨他恨他。
不料,李二爺得知是他下令開的炮,不但沒怨他,還當胸打了他一拳,嗬嗬大笑著道:“好你個邊先生,竟他娘的敢用炮轟老子,轟錢管帶!倒也轟得是時候!你這一轟,錢管帶的決心才下定了!”
邊義夫是機靈的,在認定自己已取得了和錢管帶、李二爺平起平坐的資格後,也就捐棄了前嫌,一手抓著錢管帶,一手抓著李二爺,兩隻手一起用力搖著,連連道:“南門霞姑奶奶那邊催得急,催得急呀,不開炮沒辦法!真沒辦法!這就讓你們二位爺受驚了!”
錢管帶忙說:“不驚,不驚,你邊爺這幾炮不打,我也說不服底下那些弟兄呢!他們這些人不是我,真心向著你們黨人,心眼活哩!”
李二爺也說:“涼個球呀!我和錢管帶可都是經過大事的人!”
錢管帶說:“是哩!是哩!咱這吃軍糧的,啥事沒經過呀?自然和你邊爺就不好比了,邊爺您渾身是膽,且又太精明了,都精明得成了精。前天我和我老舅,哦,就是咱知府大人畢洪恩,那麼問你,你都不說你是革命黨,我和我老舅想和你一起起事都沒辦法去聯絡呀。這一來,就……就鬧出了今日的誤會!若是前天……”
邊義夫不願和錢管帶去談“前天”,“前天”不能談,自己和王三順被嚇得狼狽逃竄,有啥談頭?一談正顯出自己的虛怯來。
於是,邊義夫不接錢管帶關乎“前天”的話頭,隻問:“畢大人還好麼?現在何處呀?”
錢管帶道:“畢大人好,好著呢!他目下正在知府衙門候著你哩,已放過話了,說是要和你商量,看咋個獨立法?”
邊義夫一聽知府畢大人這麼看重自己,嘴和心都不當家了,忙對錢管帶說:“那咱不能讓畢大人老等,得快走,去和畢大人好好商量、商量獨立的事!還得……還得立馬出個告示安民。”
身邊亂糟糟的,城南老炮台方向還響著槍炮聲,李二爺便道:“綠營還占著老炮台呢,咱現在去商量個球呀?得他娘的先打服綠營再說!”
邊義夫一怔,便也應和說:“對,對,老炮台不攻下,新洪還不能算最後光複!”
錢管帶先還堅持要與邊義夫一起去知府衙門,可邊義夫已決意要先打綠營,錢管帶才屈從了,隻得集合起守城的三哨官兵,合並西二路的民軍弟兄去打綠營。
綠營在城內城外各路民軍與巡防營的兩麵夾攻之下,隻支撐了不到兩個鍾點,便吃不住勁了。
江標統得知巡防營舉義,新洪大部失陷,又聽說省城獨立,援兵無望,自殺身亡。守城堡的右哨打了白旗,中哨、左哨兩路人馬沿靠山的一麵城牆逃到了郊外,作鳥獸散。
至此,新洪全城光複。
時為宣統三年十一月十一日中午十二時許。
下午二時,光複新洪的各路民軍首領和響應起事的錢管帶、畢洪恩並巡防營哨官們雲集知府衙門,於革命黨的鐵血十八星旗下,宣布了新洪脫離滿清政府而獨立的文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