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在中國曆史上“不似人君”者之列中,一個優秀雜技演員皇帝,也是不能忘懷的。齊東昏侯蕭寶卷:“有膂力,牽弓至三斛五升,又好擔幢,白虎幢高七丈五尺,於齒上擔之,折齒不倦,自製擔幢校具,伎衣飾以金玉,侍衛滿側,逞諸變態,會無愧色。”他若活到現在,肯定是哪家雜技團的團長,憑他鐵嘴鋼牙這一項絕活,誰也蓋不了他,他要參加蒙特卡羅國際雜技節獻藝的話,金小醜獎非他莫屬。
而那位“作列肆於後宮,使諸采女販賣,更相盜竊爭鬥。帝著商賈服,從之飲宴為樂。又於西園弄狗,著進賢冠,帶綬。又駕四驢,帝親自操轡,驅馳周旋,京師轉相仿效,驢價遂與馬齊”的漢靈帝劉宏,也是中國皇帝行列中一塊活寶。說實在的,他應該是在秀水街大顯身手的個體商販,或者在郊區找塊地方,開一個遊樂園,五一,國慶,春節長假,坐在那兒收鈔票。是一位絕對的賺錢能手,讓他當皇帝,真是委屈了他。
至於“上好騎射,劍槊,法算。至於音律,蒱博,無不精妙。好蹴鞠,鬥雞,與諸王賭鵝。鵝一頭至五十緡。尤善擊毯,嚐謂優人石野豬曰:‘朕若應擊毯進士舉,須為狀元。’對曰:‘若遇堯舜作禮部侍郎,恐陛下不免黜放。’上笑而已”的唐僖宗李儇,就更“不似人君”了。他絕對可以做一個上海話裏的“白相人”,或者到足球俱樂部裏當個老大,吹吹黑哨什麼的,準比讓他去治理國家強得多多。(以上均見司馬光《資治通鑒》)
而宋徽宗趙佶的蹴鞠,更是了不起,唐僖宗李儇又瞠乎其後了。說他是中國古代的球王貝利,不算誇張。當他最後成為俘虜,押解北上,還被勝利者金朝的太子請去表演球技,傳授訣竅。這場麵使我想起德國法西斯從集中營裏,組織死亡足球比賽一樣的殘酷和痛苦。然而由此也可見他的鞠技,必有高明之處。讀《水滸傳》,我們看到那個高俅,“氣球一似鰾膠粘在身上的”功夫,憑這一手,這個混混,混到政權中樞,獲得太尉高位,那麼賞識他的趙佶,必定技壓群芳,球藝高超,才能與他沆瀣一氣。所以元代大臣脫脫在編撰《宋史》的《徽宗記》後,擲筆歎曰:“宋徽宗諸事皆能,獨不能為君耳!”(王士禛《池北偶談》)
趙佶,做皇帝,不是那材料,但他的詩、詞、書法、繪畫,無不出色。2002年4月份,中國嘉德國際拍賣公司,在昆侖飯店,宋徽宗的一幅《寫生珍禽圖》長卷,以2350萬元人民幣的天價成交,創下了中國畫拍賣的最高值。然而,“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的北宋之亡,就是亡在他的手中。當他和李師師纏綿床榻,高唐雲雨之際,正是北方強鄰躍馬渡河之時。
所以,別看他們一個個都披上了龍袍,坐上了王位,當上了皇帝,但是,攤上這樣“不似人君”的戲子、木匠、雜技演員、小商販、球星……可想而知,中國人會有什麼好果子吃了。
中國的士大夫,那些古代知識分子,說來也實在是可憐兮兮的,永遠在找一個賞識他的主子,而從來不敢想自己成為主子,永遠希望有一個好皇帝,而從來不敢對那些“不似人君”者說些什麼,做些什麼。孟子見了梁襄王後,深感其不是一個東西後,不是馬上產生出這個不像皇帝的家夥,應該趕緊從龍椅上滾落下來的想法,卻是覺得他不使人感到敬畏,而有些遺憾。既然你老人家都認為他“不似人君”了,你還要那個“所畏”幹什麼?這大概也是人們對於知識分子的遺憾和無奈吧!
盡管如此,我還是佩服孟夫子,因為他後來好像明白了。他在齊宣王那裏,被問道:“湯放桀,武王伐紂,有諸?”(商湯流放了桀,武王姬發討伐了紂,發生過這樣以下犯上的事情嗎?)
孟子對曰:“於傳有之。”(在曆史的傳記上,確實有過這樣的記載。)
曰:“臣弑其君可乎?”(難道臣下可以做出殺掉君王這種大不敬的舉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