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夫子認為,君子應該“放鄭聲,遠佞人”,李煜恰恰相反,一方麵,聲色犬馬,驕奢淫逸,纏綿後宮,荒疏政事;一方麵,吟唱酬和,品評詩詞,琴棋書畫,賞鑒推敲,隻顧忙自己的,將國事托付給隻會坐而論道的文人學士。長江天塹,從來為江南屏障,趙匡胤攻打南唐,便有了在江上架橋的構想。南唐的君臣們,聽到這個傳聞後,不但毫無警懼之意,竟哄然一噱,看作天大的笑話。“煜初聞朝廷作浮梁,謂其臣張洎,洎對曰:‘載籍以來,長江無為梁之事。’煜曰:‘吾亦以為兒戲耳!’”(《宋史》)
這個一塊兒跟著打哈哈的文人張洎,就是十足的害人精了。後來,城陷,他說他要殉國,大家等著看他如何殺身成仁,一轉眼,他又不打算死了,他說,我要當了烈士,誰為國主寫投降書啊!就是這位投降派,“為江南國主謀,請所在堅壁以老宋師。宋師入其境,國主弗憂也,日於後苑引僧道誦經、講《易》,不恤政事,軍書告急,皆莫得通,師傅城下累月,國主猶不知”。(《續資治通鑒》)
李煜,作為詩人,一流,甚至超一流,作為皇帝,三流都未必夠格。說是庸君,對他客氣,說是昏君,也無不可。他所幹過的殘害忠良,屠殺直臣,寵信小人,依賴奸邪的累累惡跡,不比曆史上別的混蛋皇帝差。
不信,抄下麵幾段,以作佐證:
南郡留守兼侍中林仁肇有威名,中朝忌之,潛使人畫仁肇像,懸之別室。引江南使者觀之,問何人,使者曰:“林仁肇也。”曰:“仁肇將來降,先持此為信。”又指空館曰:“將以此賜仁肇。”國主不知其間,鴆殺仁肇。
“國勢日削,用事者充位無所為,江南內史舍人潘佑憤切,上疏極論時政,曆詆大臣將相,詞甚激訐。”後因牽連,“國主疑佑之狂悖,收佑,佑即自殺。”
時宿將皆前死,神衛統軍都指揮使皇甫繼勳者,年尚少,國主委以兵柄,繼勳素貴嬌,初無效死意,但欲國主速降而口不敢發,每與眾雲:“北軍強勁,誰能敵之!”聞兵敗,則喜見顏色,曰:“吾固知其不勝也!”偏裨有摹敢死士欲夜出營邀戰者,繼勳鞭其背而拘之,由是眾情憤怒。是月,國主自出巡城,見宋師立柵城外,旌旗滿野,知為左右所蔽,始驚懼,乃收繼勳付獄,殺之,軍士爭臠割其肉,頃刻都盡。
遣使召神衛軍都虞侯朱全贇以上江兵入援。全贇擁十萬眾屯湖口,諸將請乘江漲速下,全贇曰:“我今前進,敵人必反據我後。戰而捷,可也,不捷,糧道且絕,奈何?”乃以書召南都留守柴克貞使代鎮湖口,克貞以病遷延不行,全贇亦不敢進,國主屢促之,全贇不從。(以上均《續資治通鑒》)
性驕侈,好聲色,喜浮圖,為高談,不恤政事。(《新五代史》)
八年春,王師傅城下,煜猶不知。一日登城,見列柵在外,旌旗遍野,始大懼,知為近習所蔽,遂殺皇甫繼勳。(《宋史》)
江南李主佞佛,度人為僧,不可數計。太祖既下江南,重行沙汰,其數尚多,太宗乃為之禁。(宋·王泳《燕翼詒謀錄》)
江南李氏進貢中國無虛月,十數年間,經費將竭。(《江表誌》)
雖然此君為帝,很糟糕,但比之曆代窮凶極惡的獨夫民賊,李煜屬於既無大善,也無大惡的一個。加之大家對他的詩懷有好感,對他的死抱著同情,也就不咎既往。而且,為帝之初,大概還是做了一些不庸不昏的善政,陸遊在《南唐書》裏說,“境內賴以少安者,十有五年。”江南這塊地方,隻要不打仗,就豐衣足食,也許由於短暫的偏安小康局麵,拿進貢的銀子買來的和平,詩人又不安生了,領導潮流,別出心裁,異想天開,匪夷所思地興起一股纏足之風。
飽暖思淫欲,也真是拿這位“食色性也”的皇帝無可奈何。
據清·錢泳在《履園叢話》中考證:“裹足之事始於何時?《道山新聞》雲:‘李後主窈娘以帛繞足,令纖小屈足新月狀。’唐縞有詩雲:‘蓮中花更好,雲裏月常新。’因窈娘而作也。張邦基《墨莊漫錄》,亦謂弓足起於南唐李後主,是為裹足之始。”由他始作俑,直到辛亥革命才終結的纏足陋習,據西方學者靄理斯認定,這是一種性虐待的變態行為。竟折磨漢族婦女,達一千年之久,這位詩人皇帝,按上海話講,可就是真正的作孽了。中國出了三百多位皇帝,獨他這個舉動,是最出格的,最具其個人色彩的,稱得上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哪怕全世界的皇帝加在一起,也找不出一位用這樣方法青史留名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