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經濟日報》的巨大成功,徹底消除了一些用戶對國產係統“先進的技術,落後的效益”的擔憂,國產激光照排係統開始在全國新聞出版、印刷業推廣普及。
1989年的定貨款額突破1億元大關,達到12億元以上。北京地區的絕大多數日報、全國絕大部分省級報社及一部分市報都定購了這一係統。中宣部提出的1990年省級報社要基本普及照排的規劃提前一年完成。
就在這時,進口HTS係統的那家報社領導找到王選,請他幫助改造報社從美國購買的這套照排係統,因為這一係統自1985年引進以來,一直未能投入使用!
1985年,這家報社從美國HTS公司進口了兩套照排係統,合同金額約430萬美元。
王選的目標是,要在3至5年內把國外照排係統趕出中國市場,一定要比HTS公司的係統早出報,而且價格隻是它們的1/8。
一個在中國,一個遠在大洋彼岸的美國,雖不曾麵對麵較量,彼此卻都感受到了隱形的刀光劍影。
1986年3月,HTS公司第一次提出修改合同,要求變換係統的某些指標;4月,《經濟日報》印廠派人到杭州進行華光Ⅲ型係統穩定性試驗;9月30日,第一套華光Ⅲ型係統運進經濟日報社印刷廠;10月,HTS公司第二次修改合同,申明不能按時交貨;10月28日,由經濟日報社印廠印刷,每周出版三期的《中國機械報》4版開始嚐試用照排係統出報;1987年5月22日,《經濟日報》的4個版麵全部用上激光照排;12月2日,華光Ⅲ型報紙編排係統順利通過國家級驗收,價格僅為美國係統的1/15。
而從美國傳來消息,HTS中文排版係統仍然沒有進展,半年過去,HTS公司仍沒能解決難題,不得不於1988年7月宣告失敗,並揚言準備宣布破產。
為了減少損失,購買HTS中文排版係統的這家報社決定把係統運回國內,不再支付剩餘款項。麵對一堆龐大、嶄新卻如同廢品的機器,該社想到了王選。
在此之前,HTS公司曾派人來找過王選,他們要購買王選的專利技術,王選就隨口說了個天文數字,把對方給嚇跑了。
當報社的領導找到王選請求幫助時,王選一口就答應了,還帶著幾個骨幹去“會診”,結果發現HTS係統從總體設計、核心技術到排版軟件都比他們設計的係統落後兩年以上。
王選當即表示,可以用他們的技術把這兩套昂貴的機器改造好。這家報社很快與HTS公司中斷了合同,並在1989年3月與北大簽訂了係統改造協議。這一年8月,設備改造成功,效率快了20倍。
HTS公司的總裁徹底折服,他在離開中國前,向中方表達了他對王選的傑出發明的尊敬,並感歎地說:“今後,地球上再沒有HTS公司了。”
1989年,華光Ⅳ型機開始在國內新聞、出版、印刷業波瀾壯闊地前進。這年底,所有來華的研製漢字激光照排的外國公司,全部退出中國大陸市場。
王選他們的國產係統在與國外產品激烈的“肉搏戰”中大獲全勝。王選後來說:
1988年後的幾年間,我每到一個城市,第一件事就是看報欄,看裏麵的報紙哪些是鉛排的,哪些是我們的激光照排係統排的。我高興地看到,用我們的技術排的報紙一天天增多。到1991年,我在上海交大看到交大的校報都是用我們的技術排的版,這以後我就不看報欄了——我知道不用看,用的都是我們的技術。這個過程真是一種非常難以形容的享受。法國作家莫泊桑有一個座右銘:“一個獻身於科學的人就沒有權利再像普通人那樣生活。”這也是我的座右銘。
從1975到1993年,18年間我一天也沒有休息,沒有寒暑假,沒有春節,也沒有星期天,換來這樣的成果,是值得的。一個人要想在學術上有所成就,必然要失掉不少常人能夠享受的樂趣,但也會得到常人所享受不到的樂趣。
1988年7月,《經濟日報》印刷廠在全國第一個廢除了鉛排作業,賣掉了沉甸甸的鉛字,開啟了我國報業和出版印刷業“告別鉛與火,迎來光與電”的印刷技術革命。
到1993年,國內99%的報社和1900種以上的黑白書刊出版社和印刷廠,均采用了以王選技術為核心的國產激光照排係統,已經延續了上百年的中國傳統出版印刷行業得到徹底改造,沒有經曆第二代、第三代照排機,從鉛排直接跳到最先進的第四代激光照排,實現了被公認為“畢昇發明活字印刷術後中國印刷技術”的第二次革命。
從1988年開始,國產激光照排係統以強大的功能,僅有進口產品五分之一的價格稱雄市場,短短一年多的時間,定貨款就已經超過1億元大關。
1990年2月,《文彙報》刊登人物報道,把王選稱為“當代畢昇”。
1991年6月,《解放軍報》稱王選為“漢字電腦激光照排之父”。
1988年,中國報紙印刷業的工藝與國際上的先進水平相比,至少落後30年,然而至1993年末,我們就基本上達到了國際的先進水平,與最先進的水平相比,最多不會差5年。發展到今天,應該是並駕齊驅甚至領先國際水平了。
北大方正應運而生
嘔心瀝血18年,激光照排係統獲得了國內外同行眾口一詞的讚譽,王選卻沒有沾沾自喜。
早在樣品機研製成功時,王選就開始思考,如何將科研成果轉化為現實生產力?國家上千萬的大筆投入,如果不能通過成果轉化的方式收回,即使獲得再多的獎勵,王選總有種負債的感覺。
正是這種“負債心理”與社會責任感,促使王選加速了激光照排機商業化的步伐。
而走向市場,光靠他的研究所不行,必須要有一個專門生產機器設備和搞市場的商業性公司。
這段日子,王選天天都在考慮著走向市場辦公司的事。但是對於這種事情,在1979年,習慣於在計劃經濟下生活的中國人,尤其是中國知識分子,還很少有人考慮市場經濟問題。大家已經習慣於完成上級下達的科研課題任務了。至於這個課題能否產生市場效益,那就不關我的事。
許多人以關起門來做學問為清高,人們崇尚的是陳景潤,錢鍾書這樣的純學術型學者。有沒有成果,主要看有沒有論文;能不能評上教授,最重要的硬件就是有沒有論著;誰要走出書齋,跑市場,就會被人認為不務正業,沒有水平。而在北大,這個中國最著名的高等學府,這種觀念更是強烈。
但是,王選不理會這些,他對市場非常敏感。
“如果不把研究的成果商品化,相當於白研究。”這是1981年王選在成功研製出我國第一台計算機激光漢字照排係統時,他第一次提出,要把科技成果轉化成生產力。
當時由於王選的實驗室沒有資金和人力去開拓市場,王選決定將這個技術交給一些企業去生產經營,雙方按利潤分成。然而,令王選沒有想到的是,國內稍有規模的企業都不願意同王選合作。劉秋雲說,他們這是對自主創新的懷疑。
於是,王選把目光投向一些規模不大的小企業。後來,王選找到了山東濰坊的華光。山東濰坊的華光廠成為了第一個代理銷售王選研究的激光照排係統的企業,王選負責的實驗室可以在銷售收入中獲取1/3的收入,從而緩解了研究經費的不足。但是,在與華光合作的過程中,又出現了新的矛盾。
麵對這種現狀,王選說,皇帝的女兒不愁嫁。華光的市場推動效果並不理想,王選認為必須依托高校力量,走一條“產學研一體化”的模式。
當時的北大附近,中關村一條街上,已經有其他大學和科研單位開始辦公司了。比如說中國科學院的陳春先,在考察了美國的矽穀後,對矽穀的教學、科研,公司三位一體的模式大為感慨。回來後便率先在中關村辦了“先進技術發展服務部”,之後,又擴大成為“華夏矽穀集團”。
之後,又有中科院的人辦了“四通公司”和“信通電腦公司”。清華大學的人辦了“海華新技術開發中心”和“華海新技術開發公司”。因為這些公司,中關村興起了一條初具規模的商業街。
而北大,盡管與中關村近在咫尺,卻依然沒有人出來辦公司。王選再也按捺不住了。
1984年6月,北大新校長丁石孫走馬上任,11日,王選鄭重地向校長提出了建議:北大應該成立科技公司!
丁石孫非常重視王選的建議。第三天就召開了北大校務委員會擴大會議。王選在會上作了詳細的發言,說明北大辦公司的必要性。他說:“這樣,不僅可以吸收北大的一些散兵遊勇,可以形成一個試驗基地,發揮北大的長處,還可以賺錢”,用賺來的錢再支持北大的教育和科研事業。
在會上,王選還提出,要物色一個有市場經濟頭腦的“總經理”,負責全麵管理這個公司。
反對的意見當然也是有的,無非是北大是個有影響的高等學府,要以教學科研為主,怎麼能去賺錢呢。
不過,在丁石孫的主持下,最終還是通過了創辦公司的決議。
走出會議室的時候,王選長長的舒了口氣,心頭的石頭落了地。他想,隻要有了這個公司,他的頂天技術就有了堅實的立地基礎。他們就可以致力於市場開發,將激光照排係統推向市場,成為真正的有含金量的成果。他們的激光照排係統,也就可以根據市場的需求,不斷改進和更新,達到更高水平。
王選仿佛看到了一個嶄新的天地在向北大微笑。
1985年春,經過艱難的籌備工作,由樓濱龍任總經理,張玉峰、黃祿萍任副總經理的“北大科技開發公司”終於開張了。
開辦之初,隻有一間10平方米的辦公室,也沒有錢。王選從他的科研經費中擠出了10萬元,交給公司作為第一筆經費。
北大新技術公司成立於1985年,建立之初的幾年裏,它隻是一家默默無聞的校辦小企業。
此時,在人們眼中,北大新技術公司隻是在中關村幹著“倒賣”電腦的行當,學校一般會把一些不要的人往那兒塞。
在王選的激光照排係統一路順利向前發展時,王選與北大商量,決定讓北大的校辦企業也來生產銷售激光照排係統,從而形成一種競爭機製。他把目光鎖定在北大新技術公司上麵。
1991年3月,以王選為首的北大計算機研究所正式融入北大新技術公司。這一刻,一個時代的傳奇孕育誕生了。
同月,北京大學計算機科學技術研究所和北京大學新技術公司聯合推出新一代電子出版係統,即“北大方正電子出版係統”,也就是方正91型係統。
3月15日,北大方正的第一個廣告見報。
3月21日,李鐵映同誌訪問北大,參觀了激光照排係統。中央電視台播放新聞時第一次提到了“北大方正”。
不久,嶄新的“方正集團”掛牌成立。作為科學家的王選,在其名片上又多了一個新的頭銜:方正控股有限公司董事局主席。
可以說沒有王選,就沒有北大方正。但是在公開場合,王選一直強調自己天生不適合幹企業,“沒有一點企業家的素質。因為企業家懂得財務,而我對財務一竅不通,而且覺得有點格格不入,自己的賬都不清楚,自己的錢都不清楚。企業家必備的這些素質,我都非常缺乏。我不是企業家,我隻是一個對市場有判斷能力的技術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