閩南嘉禾鎮。
接連數日的春雨,這日清晨才淅淅瀝瀝的漸漸收盡。大半片天空還堆積著雲團,幾處漏空處卻露出藍中透粉的天色。灰白粗糙的花崗岩路麵濕漉漉的,泛著微微的水光。不足一人高的紅磚圍牆上,匍匐的爬山虎一夜之間來了精神,有心急的已吐了新綠,與紅牆相襯成趣。小道不寬不窄,彎彎繞繞,好似沒個盡頭。道旁,一落落或新或舊的宅院,被春雨洗得幹淨,灰瓦紅瓦各自相間,在晨光中閃耀著跳躍的光芒。
終是行到了底處,一棟清水紅磚砌成的兩層小洋樓驀然闖入眼中,高大的門樓雕刻著繁複的纏枝紋,門匾上題著三個鬥大的字:墨家園。兩株高大的玉蘭木分立在門的兩側,視線穿透華麗的鐵門,就見一個不大不小的庭院,沒有亭台假山,隻有滿目的花草,看得出主人定然是喜好養花之人,所有花草都照顧得極好,雨後更顯出勃勃生機。庭院一側的迎春,已率先開出了明黃的小花,一朵朵隨枝條在風中輕舞。
二樓東邊的一扇窗子這時被人“嘩”的一下推開,探出來一個女子,她抬首瞥了一眼天色,不由展顏,回頭朝屋內說了幾句什麼,又含著笑落了視線,停在這花園中。她有著一頭及腰的微卷長發,穿著一身杏色的緞麵浴袍,倚在彩色玻璃窗邊,風偶爾拂撩著她的額發,恰如一幅恬靜的油畫。
“佳妍,關了吧,風吹著冷。”屋內一男子道。他的聲音微微有些沉,人還躺在被子裏,偶爾的涼風吹進來,他不由把被子又掖緊了些。這是墨家的老爺,墨家園的主人,墨顯業。昨晚,他剛剛從杭州回來。
“老爺,迎春花都開了呢。”佳妍收回身子,將窗子重新關上。屋內頓時似乎又暖了一些,男子才把手臂伸了出來,招手讓她過來。她將長發撥攏到一側,半靠在了床上。孔佳妍今年剛滿三十,卻保養得宛如年輕女郎,便是這麼近的端詳,那肌膚依然白皙如瓷,嬌嫩可人。
許是發覺墨顯業灼灼的目光盯著自己,孔佳妍嫵媚一笑,問道:“老爺,這回去的浙江可見上新鮮玩意了?”這一句問話,就打開了墨顯業的話匣子,他意味深長的笑了幾聲。昨兒個回來得晚,她睡了,他也累了,都來不及說說。
墨家,從前並不在嘉禾鎮上享有名聲,直到墨顯業父輩,做起了買賣,積攢了些底子,交給墨顯業後,他雖天賦不高,但生性肯吃苦,待人又實誠,生意上講誠信講義氣,從不訛人,久了,家業也漸漸大了。不到三十歲,就擠進了嘉禾鎮富人榜的前五,一時被稱為傳奇。而孔佳妍,也就是那時候娶進門的太太。
墨顯業先是奇道:“佳妍從來不關心我生意上的事,今天怎麼想起問了?”
孔佳妍笑道:“都說蘇杭是天堂,我不得問問你去了趟天堂,有什麼見識嗎?”
墨顯業搖了搖頭:“我哪有時間看什麼天堂,盡跟著黃大哥到處考察了。江浙一帶茶葉確實比福建的上乘,我打算從浙江一帶收購茶葉……”
“茶葉?”孔佳妍一愣,打斷了他的話:“老爺,你幾時也做起茶葉生意了?你懂行?”
“茶還不天天喝的啊?有什麼懂不懂的,做了就懂了。再說,生意,不就是什麼賺錢做什麼嘛。”墨顯業滿不在乎道。他的經營觀,自詡是靈活變通,實際上他是沒有固定的經營項目,說白了就是投機。之前每次投資都十分好運,從未失手,這才有了墨家現在的產業,以及墨家園裏的一切。他相信這一次也是這樣。何況,這次還有黃老板的引薦。
孔佳妍素來對生意上的事不關心,今兒是心血來潮問了幾句,見他如此有信心,就不再過問,笑嘻嘻道:“老爺,過幾天我約了朋友來家裏喝茶,你可要賞臉出來聊聊?”她就是個愛熱鬧的主兒,三天兩頭的招呼朋友喝茶跳舞聽戲打麻將……
墨顯業習以為常,道:“不了,我要先去看看貨源的情況,你自己玩吧。”還想說什麼,忽聽樓下花園裏一陣少年嬉鬧聲起,不由皺了皺眉。
孔佳妍輕笑出聲,道:“孩子們開始鬧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