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佳妍素來是富家小姐,沒人說過重話,一受委屈,脾氣上來,眼淚就滾落出來。背了墨顯業,對著鋼琴抽噎。墨顯業上了一半樓梯,低下頭來,恰好看見那微微抽動的肩頭,湧起一股無奈之感。她倒是受不得委屈,可他又說她什麼了,就急了那麼一句,她就不高興了,那麼些年下來,他哪次不是盡力哄著她,供著她呢。三十多的女人了,仍然一副少女般的好皮囊,哪個不是說她有福氣……
可這福氣總要他來維持,他忙裏忙外的,可不就是為了讓她有好福氣麼。最近他與李銘私下裏長談幾次,總覺得這茶莊裏有些不對勁,但卻都說不上來哪裏不對勁。李銘說,生意他不懂,但賒賬的客人不該那麼多。
這話沒錯,孫廣平是個老手,肯定不會不知道這個規矩,可他為什麼還由著人賒賬呢。賬本他翻過,賒賬的竟然有超過兩個月也不結算的,這算什麼事啊?零零散散的款子,合起來也是不小的一筆,入不敷出,這莊子還要不要維持了?就算他的資產再多兩倍也沒辦法支撐。更何況,他的資產自建了墨家園後就不是太多,這些,孔佳妍是不知道的,他也不想說。
這趟他去浙江,臨走前找黃喆談了一次,提出想換掉掌櫃孫廣平,沒想到黃喆堅決不同意,還說他不夠仗義,不顧及他黃喆的顏麵,最終不歡而散。
這些事他沒跟孔佳妍提過,之所以要她務必去收賬,一來是給孫廣平以及黃喆提個醒兒,說時候到了該結帳了,墨家也要過日子;二來他也想探探情況,看是不是真的像他猜的那樣。竟不出所料。
猜中了結局,卻不知為何如此,隻能讓他更加煩悶。
他又看了一眼孔佳妍啜泣的背影,喟然一歎,徑自上樓。那悶悶的扣門聲,讓孔佳妍驟然止住泣聲,抬起朦朧淚眼,朝房間方向望了望,不知為何心頭禁不住就是一顫。想想墨顯業多少年來也未曾冷落自己,今兒這是怎麼了?默然呆坐了一會,她聽見了陳嫂買東西回來的腳步聲,忙收了神,將淚痕抹淨,裝作看譜的模樣。
陳嫂去買了一些日用品回來,進了廳內,見孔佳妍獨自坐在那兒,不免有些奇怪,問道:“夫人?您怎麼自己坐這兒,聽少爺小姐們說,老爺回了,沒陪陪您麼?”往常墨顯業出差回了第一時間便是與孔佳妍呆在一起。在陳嫂眼裏,老爺疼夫人的程度要勝過疼幾個兒女。
孔佳妍垂了眼,勉強牽出一笑,故做漫不經心道:“他還有事兒。”
陳嫂“哦”了一聲,沒再追究,卻道:“方才上街真是嚇死我了。夫人,這些天您先別外出了。”
“怎麼了?”
“滿大街的日本兵!”陳嫂湊近了說道:“看著過路的,不由分說就抓了!”
“不是好好的嗎?怎麼忽然又抓人了?”
“聽說最近北方經常有學生活動,要反日啊什麼的,鎮上也有學生效仿,前不久,大少爺他們學堂裏有個半大孩子,書包裏搜到了張宣傳單,就被抓走了,到現在都還沒出來!”
“啊?我怎麼沒聽文生說起呢!”孔佳妍驚愕道。
陳嫂心道:大少爺和你一樣,兩耳不聞窗外事唄。嘴上卻道:“興許學堂裏保密吧,這外頭倒是傳開了。”
孔佳妍點點頭,心悸道:“日本人終是不講理的,那還是少出門的好,陳嫂,你也去交代孩子們,盡量別出去玩了,尤其是文瀾。”
“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