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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爸爸、媽媽、大哥、二哥:
你們好!
家裏稻穀收獲了嗎?今年稻穀收成好嗎?爸爸、媽媽和天誌爺爺身體都好吧?來康平市兩個多月了,我隻給你們寫過一封信。現在,我真不知道該對你們講些啥話才好!在家裏時,我日夜盼望出來,立下決心出來成就一番事業。現在我才深深地體會到,正如一首歌中唱的那樣:外麵的世界很精彩,外麵的世界也很無奈。除了一身力氣和剛剛開竅的腦袋瓜子以外,我們對城市,可以說是一無所知,盡管我們十分熱愛她,可城市對我們這些從田頭走來的莊稼漢,好像永遠有種疏離感和排斥感。我們奢望能做個城市人,可是我們打一走進這個城市起,就好像成了一顆漂浮在空中的塵埃,四處無所依托。因此,我們可能永遠成不了真正的城市人。因此,爸爸、媽媽,現在我才覺得家鄉的可愛,覺得泥土和莊稼的可親……
在康平市菠林山簡陋的棚屋宿舍裏,文義正蜷縮在用木棒捆成的簡易床上,將被子疊起來當桌,就著屋頂昏暗的燈光,給父母寫著信。他曾經很多次提起筆來,想給家裏寫封信回去。他知道父母在家裏,一定在惦記著他。他離開家裏那天晚上,一直把感情埋藏在內心深處的父親,卻突然走進他房裏。他至今還記得父親說的一番深情的話:“娃兒呀,過去我不想讓你出去,一半也因為我不放心你!在家千般好,出門事事難呀!出去了,可要多給家裏寫信,別讓我和你媽牽掛呀!俗話說,兒行千裏娘擔憂,你就再大,在我們眼裏也是孩子呀……”他當時聽到這裏,感動得直想掉淚,這才是父子深情呀!可是,那些信,不是剛開了頭,就是寫到一半,就再也寫不下去了。現在,他寫著寫著,忽然又停下了筆,從頭到尾把寫好的內容看了一遍,又愣住了。是呀,自己在信上又說了些啥呢?盡管這些話都是真心話,是自己兩個多月來思索的結晶,也是此時此刻心曲的自然流露,可是,難道可以把這些告訴父母和老實的大哥、二哥嗎?讓他們來為自己日夜擔憂嗎?“不,不能對他們說這些!”他在心裏說著,猛然抓過已經寫好的兩頁紙,“嘩嘩”地撕碎,扔在地下。
接著,他又攤開一頁紙,重新寫起來。無論如何,今晚要把這封信寫成,明天寄出去。可是,他寫好了開頭,卻又不知如何寫下去了。
身邊,工人們的鼾聲十分香甜。屋棚外,這座“三無”人員聚居的山岡,也仿佛死去一般的寂靜。
文義下頦頂著筆帽,苦苦地思索了一陣,還是找不到合適的語言告訴父母。他覺得心裏亂糟糟的,歎了一口氣,看來今晚這封信又完不成了。
正在這時,姓鄧的胖工頭走進了宿舍,大聲喊道:“起來!起來!加班!”
這粗魯的吆喝,仿佛把屋棚都震得搖晃了,文義猝不及防地嚇了一大跳。等他明白過來後,便不滿地瞪著姓鄧的工頭問:“又加啥班?”
鄧工頭沒理文義的茬,過去把酣睡中的工人一個個從床上拉起來,仍氣勢洶洶地吼叫道:“快起來,有幾個菜市場的老板等著要燒臘,快點!”
兩個多月來,文義盡管一直牢記著福陽對他說的“少說話,多幹活”的話,可是,對於這個時時辱罵甚至對工人動手動腳的工頭,文義還是十分反感。他覺得這個工頭,就像舊社會資本家的狗腿子一樣可惡。現在,見了他這不可一世的樣子,文義十分生氣地頂撞說:“天天晚上加班,還讓人休息不?機器還不能連軸轉呢!”
鄧工頭乜斜了文義一眼,說:“你小子要享福,可沒那份命!在這裏,老子叫你啥時幹就要啥時幹!”
文義憤怒地瞪了鄧工頭一眼,沒吭聲了。胳膊擰不過大腿,他隻有把滿腔的屈辱和不平壓在了心底。
工人們迷迷糊糊地起床了,鄧工頭好像等不及似的,又繼續催道:“快點!陳老板發了話,明天上午放你們半天假,夠開恩的了!”
工人們聽了,臉上並沒有露出一點高興的神色,而是像木頭人一樣,嗬欠連天地走了出去。
不一會,工棚裏又像白天一樣緊張地忙碌起來。兩個等著要貨的漢子倚在門邊,一條腿靠著馱貨的自行車,似睡非睡地打著瞌睡。一台台式電風扇,開到了最大擋,在牆角“嗚嗚”地響著,可絲毫不能減輕屋子裏的熱量。瀝青味、鹵汁味、血腥味摻和在一起,直往人們的肺腑撲來。
正幹著,忽然聽見了鄧工頭又粗魯地吼了起來:“你他媽不能快點?!”
大家抬頭一看,見姓鄧的站在新來的女工吳春梅麵前,凶神惡煞一般盯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