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記得媽媽當初數九寒天都要每天清晨就推著很大的手推車去擺攤賣書，冬天天冷路滑，媽媽有個不小心，曾經磕斷了半個門牙，還摔壞過身上大大小小的骨頭。當年在外麵賣書活活凍出了風濕，陰天下雨就隱隱作痛，而且臨走前媽媽一直沒幹什麼，現在有工作了麼？工作累麼？
想到這，思哲鼻子酸了，還沒等克製，眼淚先湧出來了。周圍人不少，他立刻把腦袋搭在胳膊上，再沒有抬起來的勇氣。宋姨正好來問稿子，看著剛剛把腦袋放在胳膊上的思哲，上去輕輕拍了拍思哲的腦袋，像母親一樣安撫他，然後順著長長的遮住半邊臉的頭發撫摸下來，又那樣輕，保持著彼此都感覺到安全的力度，畢竟不是真正的媽媽。
思哲知道這是宋姨，一時不知道怎麼麵對宋姨，怕宋姨跟著擔心，自己已經很麻煩宋姨了，這樣一個用全部心裏去愛身邊孩子的阿姨，不應該分給他特殊的，更多的愛，他要堅強，不能在宋姨麵前顯得無能，更不能讓宋姨以為自己是怕吃苦。
思哲勉強掙紮著抬起頭，可是宋姨的手輕輕按了按他的頭，示意他趴一會兒，思哲的腦袋就好像落下的沙袋一樣沉沉地掉在胳膊上，霍然開始上下顛簸，抽噎。宋姨什麼都沒說，就這樣慢慢的撫摸著思哲的頭，原來每個母親都有一種同樣的方式來愛自己的孩子，孩子也都用同樣的方式來感受愛的光芒。
“我不累宋姨，我沒事……就是……”
“想家了吧傻孩子！小時候都戀家。有時間多給家裏打幾個電話，家裏人既然放你出來，就不求你別的，你報個平安。”
思哲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好久沒給家裏打電話了，媽媽也很少發短信了，他們會不會心急如焚呢，自己這樣狼心狗肺了都想爸媽，付出了二十年愛的爸媽肯定更是火燒火燎。有人找宋姨，宋姨拍了拍他的頭，轉身走了。思哲微微抬頭，用餘光巡視四周，沒人，趕緊裝做眼睛癢，兩手揉揉眼睛，很快拿出電話，給家裏打。家裏沒人接。
思哲看著媽和爸的手機號，他一般都是會直接打給媽的，但是他這次決定打給爸。
“爸，幹活呢？”思哲說話還是有點顫悠。
“嗯，在哈爾濱呢。你在那頭挺好的？天熱，昨天我看你們那36度，注意點，外麵一個人，還帶一個，別惹事兒。”思哲聽到那頭隆隆的印刷機在響，根本插不進去話。
“嗯知道。爸你身體還行吧，肩膀好點了？”
“維持吧。”爸說話很幹脆，可是又仿佛欲言又止，他是個硬漢，好像海明威筆下的老頭。
“以後抽點好煙吧，要不我給你寄吧，這頭煙挺好的，還不貴，就算我的……”思哲沒說完，就被打斷了。
“用你寄啥，你自己留著別亂花了。”爸的語氣還是很剛強。
“我……”思哲還想跟爸說一些軟話，一些感激的話，
“行了……沒事我先掛了，這頭還有……活呢！”爸說話第一次有點拖遝，思哲想，他感覺到了語氣的特別，一種服罪感像迎麵而來的磚頭，讓他躲閃不及，頭暈眼花。
“嗯，爸你保重啊！”
“嗯，你也小心點。”
盲音。
思哲知道爸是個不能在兒子麵前表露感情的男人，這好像是男人的天性，永遠把最冷靜，最理智，最現實，最堅強的一麵展現給外人，時不時摻雜一點幽默。
按了媽媽的電話。
“喂，媽。幹啥呢現在，忙不忙？”
“不忙不忙，找個收銀幹著呢。你咋總不來電話，在那頭習慣麼？”媽媽說話有點急切。
“習慣習慣。你身體還行吧。”
“挺好的，你爸也挺好的。”
“我剛才給他打電話了，工作不累吧？”
“不累不累，你在那頭照顧好自己，她沒跟你鬧別扭吧？”
“沒有沒有，我倆都挺好的。過陣子就回去看你去。”
“你照顧好自己就行了，不要往回跑了，昨天你爸說你那頭36度，別熱壞了啊。”
“知道了媽……媽我想你們！”思哲開始嗚咽了，“你告訴我爸，我想他。”
“嗯，媽也想你，你好好的啊，別讓媽操心，有事兒給媽……打電話……不多說了，電話費貴啊……等有機會我在家給你打……”說著就掛了。
他知道，媽媽不是心疼電話費，是心疼這個不孝子。她沒勇氣麵對這個現實，就好像挖空了她的心，讓她手足無措。
思哲又裝模作樣地揉揉眼睛，繼續低頭幹活。他想，自己有義務活得好，更有義務讓這些愛自己的人活得精彩。人不一定要出人頭地，但是得有一顆感恩的心，知道愛那些值得愛的人，就沒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