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7點13分的火車:長春——武昌。上麵三三兩兩的乘客:出去旅遊的學生,做買賣的商人,還有步履蹣跚的老人。
思哲和穆雨對麵是一個六十左右歲的農村模樣老太太,穿著仿佛九十年代的簡單外套,旁邊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孫女,拿著一瓶套用雪碧商標的黃色飲料。兩個人念念叨叨,念念叨叨。
小姑娘說:老姑說,到了就給我買套裙子去。
老太太說:別讓人家花錢。
這讓思哲和穆雨的旅程整個都伴隨著濃重的鄉村的土炕的氣息,刺鼻,甚至作嘔。思哲拉著穆雨的手,這樣安靜地坐著。看著對麵的老太太。
思哲突然問自己,如果穆雨跟對麵的老太太一樣蒼老,那時候她已經頭發花白,她的身材已經臃腫,她牙齒都掉光了,嘴裏光禿禿的好像一個黑色的洞,她的嘴唇上全是皺紋,眼角低垂,她的記憶力不好,總是絮絮叨叨,自己還會愛她麼?像今天這樣,瘋狂地,迫不及待地用身體彼此安慰,彼此取暖麼?
他嘴角淡淡地笑,開始打量穆雨。他想知道她在那麼大的年齡會老成什麼樣子。
嘴唇發紫,頭發稀疏,短短的雪白雪白的,皮膚褶皺,濃重的黃色,還有濃重的色斑。她身體不健康,視力下降,彎腰駝背,踽踽前行……奇怪的是他並沒有感覺到可怕,他左手用力抱緊了穆雨,因為他想愛她,一直都這樣愛下去,不管她老成什麼樣子。
他要讓她好好享受到青春的陽光,他要讓她一輩子都幸福。穆雨莫名其妙地感覺到思哲的力量。他的胸口好熱,熱的讓她窒息。但是她還是緊緊地貼上去,也許熱量多了,她以後也不會感覺到冷了。
對麵的小姑娘讓思哲感覺到了原始的淳樸,最真實的存在,小小的私心,小小的欲望,簡單的生活,沒有奢求,不懂得迷茫,隨遇而安,不懂得背叛。他想自己的孩子一定要像她一樣,活出最真實的生命,而不是囚禁在學校的壓榨下,打磨成和社會裏知識分子一模一樣的嘴臉。
他感覺到穆雨的貼近和溫度,盡管他們都會有點感到燥熱,細微的汗水從兩個人的身體裏偷偷竄出來,透過衣服,融合到一起,好像交歡的情人。兩個人,現在就是生生死死的一對,除非死亡,否則什麼都不能拆散他們。但他知道現在就仿佛剛剛會飛的雛鳥,是死是活,都不能再回家要錢了。
他們身上的錢不算多。穆雨不顧父母阻撓,跑出來。思哲帶著她,在長春逗留了一天,找到了落腳的地方。他們打算去武漢,一個出版業比較繁華的地方。北漂太苦,那裏消費太高,房子更是不好找,而且沒有門路。武漢物價相對低,報紙雜誌用人量很大。而且思哲找到了武漢的老朋友田涯,他在武漢混了很久,應該可以暫時在他那裏借住一段。
“老太太,餐車晚上也可以睡覺,一個人幾十塊錢就夠了。”旁邊有人在跟發出近乎腐爛的棺材板氣息的老太太攀談。
“咱不是沒那錢麼。”她旁邊的小孫女還玩著手裏的水,已經差不多要喝完了。她聽不出來這句話裏麵的無奈,在她眼裏,錢不是她的事情,有沒有錢,也跟她毫無關係。她也不需要有錢。在她的價值觀中,錢是漂亮小裙子,錢是腦袋上的粉紅色或者橘黃色頭花,錢是手上帶的小手鐲,小戒指。
思哲看看旁邊的穆雨,穆雨看看他。他們的處境很尷尬。他們誰都說不出來什麼——到武漢,是明天早晨9點。這對於嬌生慣養的穆雨來說,無疑是個挑戰。
思哲看著瞪大眼睛的穆雨突然又感覺到酸楚。他最近的鼻子肯定是出問題,不然不會這樣嬌滴滴。但是他看著眼前的愛人,卻無能為力。他們最好坐硬座熬到明天早晨,但是車廂裏悶熱,吵鬧。一宿肯定難過至極。他跟穆雨說,“老婆,咱們錢夠。晚上我給你補張臥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