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本為女子(1 / 2)

四周一片靜謐,都在等紅衣青年開口,楚石不著痕跡地抹了把汗,悄悄鬆了口氣,無論如何坦然鎮定,他還隻是一個十三歲的少年,在沒有準備的情況下就被推上了前台,怎樣都有些心虛的。

須臾,紅衣青年起身,向楚石長長一揖,“在下不才,未曾思之,願聞先生之論。”

楚石見對方如此鄭重其事,不敢怠慢,也恭敬地回了一禮,開口說的話卻讓全場的士子準備聆聽他高論的士子大感意外,“楚石不才,亦無良策。”

場下頓時傳來幾聲尖利的嗤笑,他卻罔若未聞,繼續朗朗說道:“餘不才,常思之,譬如一國之君欲皇於天下,得魏之河東,該當如何處之,得楚之郢,該如何處之,攻克洛陽,又當如何處之?”言畢,便向後退了一步。

楚石這話問得十分精妙,河西與河東曆來在秦魏交接處,那裏的民眾沒有什麼家國觀念,朝秦暮魏是常事,很容易被馴化;楚國郢都則不然,作為楚的國都,氏族林立,生活在那裏的人也都很有家國意識,這也是為何楚國是唯一沒有廢除奴隸製度的大國,但仍有那麼多農奴隸奴願意留在楚國的原因,便算占了郢都,短時間內也必將麵臨層出不窮的反抗;而洛陽作為周天子所在,那裏的民眾已經沒有多少戰意了,但如何處理周天子,這又是另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了。

如果統一天下是一張大餅,方才爭論的無非是誰能得到這張餅,而楚石所關注的就是得到這張餅的那個人如何將這張餅吃下去。

現今的君王強國都以整肅吏治、強軍備戰為首要,這是大爭之世所趨,鮮少有人會思謀治國之要,治國、強國,雖一字之差,卻謬以千裏。

其實他有點耍賴的成分,目的隻是引開眾人的注意力,天下一統畢竟還是一件遙遙無期的事,就算秦國再強大,楚國、齊國目前也不是吃素的,魏國雖已日薄西山但底蘊猶在,在這百年間是否還會有何變數誰也不能預測。

而礙於她的年齡,眾人也不會過於苛責,那麼自己也不必將那些不成熟的想法說出來了。

但台上的紅衣青年卻思索得尤為認真,讓楚石頗有種羞愧的感覺,過了大約一刻鍾,他複又抬頭,再次對著楚石遙遙作了一揖。

“先生之問,開我茅塞,樂毅慚愧,當惕厲奮發,再言謀事。”隨即又向四周施了一禮,一揮衣袖,走下論戰台,遠去了。

見四周無人再關注他,楚石悄悄地退回人群中,不欲多言,過不多久便也打算離開。

他並未與黃衣少年作別,大家萍水相逢,緣盡則散,隻是路中偶遇,言談之間頗為相投,便在臨淄相伴了兩日。

回到驛館,楚石脫下了寬大的灰袍,徹底放下稍顯散亂的發髻,在浴湯中泡了許久,拖著濕噠噠的雙腳,沒有再穿士子服飾,而是取出一件女式勁裝,對著銅鏡梳了一個簡約的女子發髻,顯得很是英氣,配上腰間那把長劍,活脫脫一個墨家女俠。

楚石,字璞玉,十三年前老師在雲夢山腳一塊半人高的石頭旁發現了尚在繈褓中的她,認定這是天意,便帶回穀中撫養,山間的日子清苦,老師也隻收寥寥幾名學生,來了又去,去了的也不會再回來。

起初老師並不欲收她為學生,倒不是輕賤她的性別,而是老師收徒極嚴,且隻收天資卓絕的幼童,後來也不知老師怎麼就發現她哪裏可堪造就了,十歲那年,她正式拜了師,才有了名石和姓氏楚,便喚楚石。

由於從小在深山中長大,往來的也都是師兄師弟,楚石直到十一歲下山時才發現天公造物,陰陽之變,男女有別。但她也也並將此放在心上。

猶記得那年隨師兄下山拜訪已然功成名就的張儀師兄,楚石第一次著了女裝,張儀見之,曾嘲笑她說,“穀雨著女裝,莫嚇煞旁人喲!”

因老師是在穀雨時節撿到的她,所以在十歲前,大家都叫她穀雨。後來才改名為楚石。

張儀半開玩笑的嘲諷並非信口雌黃,蓋因她實在毫無身材可言,整個一人棍,雖這張臉長得還算清秀,但要胸沒胸,要屁股沒屁股,若投身尋常人家,恐怕一輩子都嫁不出去。而她穿男裝卻顯得十分得體,配上這張清秀的臉,活脫脫一個美少年。

也是從那時起,楚石第一次有了身為女子的意識,卻發誓如非必要再也不著女衣了。

她拿起早早放在榻上已然整理好的包袱,帶上佩劍,騎上早被夥計牽出來的一匹紅棕色馬匹,向西麵絕塵而去。

騎行了兩日,過得易水,便至燕國境內。又日夜兼程了幾日,薊城隱約在望時,楚石方才減緩了趕路的勢頭。

進得薊城時已然日薄西山,城樓上的閉關號角在身後響起,伴著厚重城門緩緩關上的“咯吱”聲,楚石暗呼僥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