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的青鬃馬
人與自然
作者：孫兆貴
在解放前，爺爺家有一掛馬車，還養了幾匹馬。駕轅的是匹青鬃馬，它高八尺，長丈二，眼睛比燈泡還亮，看上去別提有多精神了。爺爺最喜歡的就是這匹馬，不為別的，因為它救過爺爺的命！
那年冬天，爺爺趕馬車往城裏送糧食。出村後，有一段路特別難走，先上崗，後下坡，兩邊是懸崖峭壁，這段路俗稱“鬼門關”，車毀人亡的事經常發生。
上坡的時候，爺爺掄起大鞭“叭叭”打了裏套菊花青和外套小黃馬幾鞭子，這幾匹馬同時用力，糧車慢悠悠地爬上了土崗；到了下坡路，爺爺“籲籲”地叫著，不斷地提醒牲口減速。可是由於前幾天下了一場雪，路麵很滑，加上重車又有貫力，青鬃馬往後接連坐了幾次坡都沒能坐住，車輪子轉得越來越快。
爺爺見事不妙，急忙去扳車閘。“哢嚓”一聲，車閘斷了。情急之下，爺爺從馬車上跳下來，雙手勒住了轅馬的韁繩，試圖把馬車給控製住。可是，馬這時已經收不住腳步了，爺爺被馬車帶出去十幾米遠，腳下一滑栽倒在地。車輪子直奔他的頭部碾來，車上有幾千斤的糧食，這要碾上還能有個好？爺爺一閉眼，心說完了。在這千鈞一發之際，隻見青鬃馬低下頭去，一口叼住了羊皮襖，硬是把爺爺給拎起來了。
車輪飛速旋轉，馬車一口氣衝到坡底才停住。青鬃馬這才把嘴鬆開，將爺爺放在地上。爺爺站起來摸了摸，渾身上下哪兒都沒受傷。再看這匹青鬃馬，全身像水洗一般，有血從嘴丫子流下來，滴落在雪地上。爺爺感動得淚流滿麵，上前一把摟住了青鬃馬的脖子，哽咽地說：“青鬃馬呀青鬃馬，你對我有救命之恩，這叫我如何報答你呀？”
從這天起，爺爺去喂馬的時候，總要多給青鬃馬加一捧料；套車幹活兒，連一鞭子都不碰它。
在一個風高月黑之夜，馬廄裏突然傳來了馬叫聲，爺爺從睡夢中猛然驚醒。他連鞋都沒顧上穿，光著腳跑到院心，還沒等弄明白咋回事昵，腦袋就讓一個硬邦邦的東西給頂住了。是把匣子槍。
闖進來的是一幫胡子（土匪），他們是專門來搶馬匹的。再一看，已經有人把青鬃馬從馬廄裏拉出來，正想往外走。情急之下，爺爺一聲斷喝：“住手，我要見你們大當家的！”
就有一個身披鬥篷的黑胖子來到了爺爺的麵前，凶惡地說：“他媽的，有屁快放，有話快說！”爺爺說：“你們想要馬，我給，可是這匹青鬃馬，你們說啥都不能牽走！”
黑胖子把眼一瞪：“還敢跟老子講條件，我看你他媽的是活膩歪了。實話對你說，弟兄們這次下山，就是衝你這匹青鬃馬來的！”
爺爺急了，喊道：“要搶這匹馬，我就死在你麵前！”
胡子雖然窮凶極惡，但也不想弄出人命來。黑胖子換了一種語氣：“那你說說看，為啥不讓老子牽這匹馬？”
爺爺聲嘶力竭地吼道：“因為它救過我的命！”
可對胡子來說，到嘴邊的肥肉又豈能輕易往外吐呢？黑胖子點了點頭：“行啊，你要是舍不得這匹馬，就跟老子一道走。啥時候老子騎夠了，就把青鬃馬還給你！”
爺爺也知道，想要留住這匹馬己經不可能了，不如跟他們走，也能照顧好自己的青鬃馬。他回屋穿上鞋，又跟家裏人交代了幾句，就連夜跟這幫胡子走了。
到了山上胡子的老巢，爺爺這才知道，黑胖子報號黑龍，還真是綹子裏大當家的，他手下有六十多號人。
黑龍對爺爺說：“老子管你吃住，你他媽的就負責給老子喂牲口。不過咱醜話可說在前頭，你要膽敢偷走老子的馬匹，老子就活剝你的皮！”
爺爺就成了胡子的馬倌兒。
爺爺才不想在胡子窩裏多待呢，這要是住久了，不也成胡子了嗎？到時候跳進黃河，自己都洗不清了。可是離開容易，牽走青鬃馬卻不容易。
這天晚上，機會終於來了──城裏的大排兵上山剿匪，跟黑龍的綹子交上火了。大排兵人多，武器也精良，很快就把這幫胡子給打散花了。趁著亂勁兒，爺爺飛身騎上他心愛的青鬃馬，頂著槍林彈雨衝下山去。
爺爺用他的這條老命，救回了青鬃馬。
那以後，爺爺始終跟它在一起。就在成立農村合作社的上一年，青鬃馬死了。爺爺說，這匹馬是老死的。他計算了一下，這匹馬活了至少有三十年。對於馬這種動物來說，能活這麼久的已經不多了。但爺爺還是很傷心，他流著淚用木板做了一口棺材，把這匹馬裝殮起來埋葬了。他還在墳前立了塊碑，上邊刻有“青鬃馬之墓”五個大字。
爺爺到了晚年的時候，還會經常來到青鬃馬的墳前，掏出煙鬥，點上一袋煙，眯著眼“吧嗒吧嗒”地抽，在那一坐就是幾個小時。
選自《天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