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又隔了兩個星期,周素梅還是沒有回來。牛二就知道周素梅這次撂擔子,不是小孩過家家——鬧著玩的,而是裁縫的腦殼——當了針(真),心裏就越發地不安和著急起來。他想,這事要是傳了出去,他還有什麼臉當這個支書?即使群眾不敢拿自己怎麼樣,女人田桂花還不把自己掐死罵死?還不鬧著離婚?即使田桂花不離婚,兒子都是牛高馬大念高中的人了,回來罵一聲“老混蛋”,自己這張老臉還往哪裏放……牛二這樣一想,就覺得還非得把周素梅請回來不可。
牛二想:解鈴還須係鈴人。
牛二於是就進縣城去了。
牛二在做村長時,有一次進城辦事,正好碰上周素梅在她老公那裏。周素梅把牛二拉到她老公那套一室一廳的租住房裏,吃了一頓飯。吃完飯後,牛二就告辭了,周素梅卻在城裏又住了幾天。周素梅回來後,牛二就當著她和村幹部的麵,開玩笑說:周素梅好厲害,在城裏這些日子裏,她老公住的那幢樓裏,天天晚上拉防空警報!
牛二說得很認真。
大夥兒一時沒明白過來,看著他問:怎麼拉防空警報?
牛二說:周素梅的叫聲呀!周素梅的叫聲又尖又高,她的叫聲一起,樓裏的人就以為拉防空警報了!
眾人一聽,明白了,都全看著周素梅笑。
笑得周素梅一張臉紅到了脖子根,故意在牛二身上打了一下,說:你狗嘴裏吐不出象牙!我拉防空警報,你把你的頭躲進我的防空洞裏來呀!
牛二聽了,知道受了周素梅挖苦,卻不好說什麼了。
牛二順著上次的路線,往周素梅的老公的租住房去。牛二這次走路的姿勢有點特別,不像往常那樣把身子像雞胸一樣往外挺,而是埋著頭,目光瞅著腳尖,像是想什麼心事,又像是在心裏祈禱。
牛二確實在心裏祈禱。因為他拿不準周素梅究竟會不會跟他回村裏。
很快就找到了周素梅老公的租住房。
牛二敲了敲門。
開門的正是周素梅。
周素梅一見是牛二,在最初的幾秒鍾裏,先像是呆了,癡眉癡眼地半張著嘴,一副不知說什麼好的樣子。接著,臉上的神色急劇地由紅變白,最後變得像一錠生鐵。呆了那麼一會兒,才突然想起似的,打算重新把門關上。
牛二早預料到周素梅會這樣,就一個急閃身,先將半邊身子擠進了門裏麵。
周素梅見沒法關門了,索性一下鬆手,牛二用著力,沒防備周素梅會突然走開,一個踉蹌,差點跌在屋裏。
牛二站穩以後,才對頭不是頭、臉不是臉的周素梅說:周主任,這可就是你的不對了!
說完,又換上了一副嬉皮笑臉的口氣,接著說:周主任,這可比不上你的鋼(肛)門喲,怎麼擋得住我呢!
周素梅卻沒笑,黑煞著臉終於說話了。她說:是我的不對又怎麼了?我又沒請你來!
牛二知道周素梅心裏有氣,他想話明氣散,就對周素梅說:是,我的周大主任,你沒請我來,可我今天不能不來!你知道我今天為什麼來嗎,我的周大主任……
周素梅沒等牛二說完,氣呼呼地打斷他的話說:我不管你為什麼來,反正我不想見你,你給我走!
牛二說:我話還沒說完,怎麼會走?我告訴你,我今天可是專門來向你賠罪的,完了還請你回去工作……
周素梅聽到這裏,急忙說:這裏就是我的家,我還回哪兒去,啊?要我回去,休想!
停了一下,又馬上說:有人不是想把我擠走嗎?擠走不正讓那些人高興嗎?
牛二聽了,馬上表白說:哪裏哪裏,周主任,我要是有那麼一丁點想法,天打雷劈,出門絆到石頭,過河滾進河裏!
周素梅看了牛二一眼,不做聲了。
牛二知道周素梅說的是氣話,又說:周主任,你知道,村裏的工作婆婆媽媽,要管住那些女人,還非得你不行!我怎麼會把你擠出來呢?但我知道我混賬,管不住自己,得罪了我的周大主任,你宰相肚裏能撐船,大人不記小人過!就當放屁一樣,饒了我這一回,我以後再也不敢了!我在這裏給周大主任賠禮了!
說著,牛二把右手放到胸前,對著周素梅深深地鞠了一躬。
周素梅有些哭笑不得,故意把臉別在一邊,像是發泄般地數落起來,說:我不想聽你的甜言蜜語!你是什麼樣的人,我還不清楚?在那次劉書記來罷免你的村民大會上,你是怎麼向村民保證的?你說,你保證不會再犯渾!不會動那些見不得人的鬼念頭,更不會做那些隻有鬼才幹的事!你說大夥兒都把你當人,縣長也把你當人,你自己不能不把自己當人!說如果再不把自己當人,就不是爹生娘養的!還叫大夥兒今後再看見你犯渾,就朝你臉上吐口水!可是你做到了嗎,啊?狗改不了吃屎的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