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果總是你來負的!

郝偉一口氣說完,就看著牛二,很驕傲的樣子。

牛二聽得很認真,然後笑著在郝偉肩上拍了一下,說:窯上的瓦盆——一套一套的,還真和電視裏報紙上那些話一樣呢!

郝偉就樂了,說:開玩笑,不是在你牛大支書麵前吹牛,我在縣電視台的時候,就算一大名嘴!

牛二又用力拍了郝偉一下,爽快地說:好,上麵號召我們要精神文明和物質文明一起抓,我們就一起抓了!

郝偉也高興地說:好,我們就一起抓了!

說著,郝偉就伸出手來,和牛二的手握在了一起。

郝偉就回去了。

安裝最後幾戶光纖線路的時候,牛二對郝偉說:閉路電視裝得快完了,村電視台的事,還是蚊子滾岩——沒見什麼響動喲!

郝偉說:牛大支書你放心,保證誤不了準時開播!

牛二說:你說準時,是什麼時候?

郝偉說:你牛大支書說什麼時候就是什麼時候!

牛二說:好嘛好嘛,我就看你的嘛!

第二天,郝偉抱來一台放像機,安在村廣播室裏,又連通了一些線,就對牛二說:村電視台建起來了!

牛二不相信,說:這麼簡單?

郝偉說:不像嗎?

牛二說:我看過一篇文章,說中央電視台建一個發射塔,花的人民幣都要汽車拉,這像什麼電視台?

郝偉說:嗨!人家那是什麼電視台?你這是什麼電視台?你這叫閉路電視,不需要建發射塔的!

又說:我的牛大支書,如果到時候你的光輝形象不出現在全村人的電視裏,我不向你們收一分錢,讓你們白看光纖電視,行了吧?

牛二聽了這話,就放心了,說:那好!龜兒子杜家梁湯老太的兩個兒子在外麵打工,家裏兩個媳婦就不孝敬老人,我早就想去教訓教訓這兩個婆娘!我明天就到杜家梁村民組去,給這兩個婆娘一點顏色看看!你就和我一起去,拍一條新聞回來。閉路電視也裝完了,我們三岔河電視台就在明天晚上開播!

郝偉說:你打算要正麵報道還是反麵報道?

牛二說:什麼正麵反麵?

郝偉說:正麵報道呢,就是主要拍你!比如報道你關心群眾呀,善於做耐心細致的思想工作呀等等!反麵報道呢,就是曝那兩個婆娘的光,讓全村人都知道他們不孝敬老人的事。

牛二想了一想說:我是支部書記,不拍我怎麼行呢?

郝偉說:那就是正麵報道了!

牛二說:管你哪一麵,反正要把我弄進電視裏!

郝偉說:知道了。

第二天,郝偉果然挎了一台攝像機,跟著牛二,跑前跑後,拍了一些鏡頭。

牛二第一次麵對攝像機鏡頭,顯得很不自然,一邊兒手忙腳亂,一邊兒卻對郝偉說:你他媽注意點,別把我整成個醜八怪喲?

郝偉說:我他媽怎麼注意?你他媽自然一點吧!又不是麵對大炮,你怕什麼呀?

牛二擦了擦頭上的汗,說:這他媽的,比挑大糞還費力!

郝偉想了一想,說:你他媽該說什麼話,就說什麼話!平時怎麼做的,就怎麼做!眼睛不要看我的鏡頭,就不會這樣緊張了!

牛二聽了這話,果然不再去瞅郝偉肩上的攝像機了。這樣過了一會兒,他真的就放鬆了自己。

郝偉就拍了很多鏡頭。

拍完,郝偉對牛二說:牛大支書,今天晚上你就在家裏等著看你的光輝形象吧!

說完,郝偉回去製作節目了。

牛二回去,就讓劉曉玲在廣播上發通知,要大夥兒晚上看村裏的重大新聞。

晚上,牛二和田桂花身先士卒,很早就守在了電視機前。

中央電視台《新聞聯播》後,電視裏響了一小段音樂,接著閃出了幾個字:三岔河新聞聯播。接著,郝偉就在電視裏出現了。

郝偉說:

各位觀眾,今天晚上是三岔河村有線電視開通的大喜日子,也是三岔河電視台首播的大喜日子。為了慶祝這重要的時刻,特地為大家播出一條三岔河村的重要新聞:《牛二同誌到杜家梁村民組視察工作》,下麵請看本台記者的詳細報道。

本台消息:今天上午,中共三岔河村支部書記兼村長牛二同誌,在“雙搶”大忙的季節,身冒酷暑,到本村杜家梁村民小組視察了農村農業工作,並和村民小組長等基層幹部,做了親切交談。牛二同誌在村民組長杜政民同誌的陪同下,首先視察了該組村民湯老太的生活情況。牛二同誌拉著湯老太的手,問寒問暖,像親人一樣。當得知湯老太的生活有一定困難時,就又在杜政民的陪同下,到湯老太的兩個兒媳婦家裏,對她們做深入細致的思想政治工作,要她們關心老人、愛護老人,從建設社會主義和諧社會的目標出發,主動負起贍養老人的責任。經過牛二同誌的耐心說服教育,湯老太的兩個兒媳婦認識到了過去不孝老人的錯誤,表示從今以後,一定要多關心老娘,孝敬老娘,不辜負牛二同誌的一片深情。湯老太十分感謝牛二同誌的關心,拉著牛二同誌的手連聲說:還是共產黨好,社會主義好!

牛二同誌在和杜政民等基層幹部座談時,特別強調,一定要認真貫徹好“三個代表”,實踐好“三個代表”,關心群眾的熱點難點問題,把“三個代表”落到實處。杜政民等小組幹部表示,一定認真學習領會牛二同誌的重要指示,以“三個代表”為指針,搞好杜家梁村民組的工作。新聞播送完了,下麵請繼續欣賞本台其他節目。

郝偉的聲音從電視裏消失了,電視屏幕上出現了一個漂亮的女人,手裏拿了一瓶“彙仁腎寶”,向電視機前的觀眾十分曖昧地嗲聲嗲氣地說:他好,我也好!可牛二似乎像是不解風情地張著嘴,瞪著大眼,一副傻帽的樣子。

田桂花捅了他一下,說:你還在想什麼呀?

牛二這才回過神來,一下子抱住田桂花,說:我上電視了!我上電視了!

田桂花說:看你樂的,不就是一個人影子在裏麵晃嗎!

牛二說:你別小看隻是人影子,人家那些當官的,追求的就是廣播上要有聲,電視裏要有影,報紙上還要有名!我現在也在電視裏有聲有影了!

牛二說到這裏,想起了那次村小學危房垮塌。他去把裏麵受傷的學生全搶救出來以後,縣上那些官兒才來。可晚上電視裏卻說他們是第一時間趕到現場搶救受傷學生的。他牛二一碗粉蒸肉被埋在飯底下,做的好事都給別人墊了背,名沒得到利也沒得到,所以他心裏曾憤憤不平很久。

想到這裏,牛二又說:狗日的,下回村裏再發生什麼事,我在電視裏也是第一個趕到現場的了!也不會一碗肉再埋到飯底下去了!

停了停,牛二又問田桂花:姓郝的沒有把我整醜吧?

田桂花想了一會兒,說:醜倒沒醜,不過那些話,好像有些不順耳,不像是你說的!

牛二說:怎麼不像?

田桂花說:像是大人物、大官們說的話!

牛二說:我就不是大人物?我是三岔河的大人物!

田桂花說:就算你是三岔河的大人物,可也不能一口一個重要指示,還“視察”“親切”,酸不溜嘰的!

牛二想了一想,覺得是這個道理,就從諫如流,說:你說得對,我不能豬鼻孔裏插蔥——裝象,是哪個舅子就是哪個舅子,明天提醒郝偉改過來!

還沒等到牛二第二天去提醒郝偉,當天晚上這條新聞播出沒隔多一會兒,湯老太的兩個兒媳婦就凶神惡煞般找上牛二的門來了。

湯老太的大兒媳婦個子不高,卻胖得像日本的相撲運動員,一臉橫肉,比《水滸傳》裏開黑店的孫二娘還蠻橫,生起氣來就殺氣騰騰。小兒媳婦和大兒媳婦恰恰相反,人長得小小巧巧,看起來文文靜靜,可一張嘴卻是鋼嘴鐵牙,得理不讓人,牛犄角也讓她掰得直。

兩個婆娘怒氣衝衝地把牛二家的大門拍得驚天動地地響,像是強盜打劫似的。一邊打門,一邊大聲叫道:牛支書,你出來——

牛二和田桂花還在守著電視看,聽見叫聲,牛二急忙出來看。

牛二剛剛打開門,還沒來得及看清是誰,兩口帶著腥味的唾沫就箭一般射到了臉上。

接著,牛二就聽到了河東獅子吼:牛支書,你憑什麼敗壞我們的名譽,啊!你賠我們的名譽!

牛二明白來的兩個婆娘是誰了,氣不打一處來。他一邊擦著臉上的唾沫,一邊衝到湯老太兩個兒媳婦麵前,也呸了她們一口說:呸!我哪兒敗壞你兩個婆娘的名譽了,啊,敢在這兒來撒野?

兩個婆娘並不示弱,雙手叉了腰,眼裏的火星碰到牆上仿佛都會彈出來一樣。

湯老太大兒媳的手指了指牛二的屋內,說:你怎麼沒敗壞,啊?剛才電視裏才說了,我們認識到了不孝敬老人的錯誤!這不是說我們不孝敬老人是什麼?

湯老太的小兒媳婦也說:就是!還說我們以後要改正,我們有什麼改正的?你再是支書,也不該這樣在全村人麵前掃我們的麵子,讓我們抬不起頭!

湯老太的大兒媳婦又說:你要給我們洗清名譽!

牛二猛地怒不可遏地對兩個婆娘吼了一聲,說:洗屁的個名譽!你兩個東西還有臉來找我說這話!你老娘三十歲不到就守了寡,好不容易才把你們男人拉扯成人,現在老了,落下一身病,不能下地勞動了,你們就嫌她累贅,都不養她,你們的天良遭狗吃了是不是?

湯老太的兩個兒媳婦立即連珠炮似的問:我們怎麼沒養她,啊?怎麼沒養她,啊?

牛二還是黑煞著說:你們養了嗎?你們自己住新房子,卻還是讓她住在四麵透風的老房子裏,這算養嗎?你們每年答應給她的糧、給她的零用錢,你們按時給了嗎……

牛二還沒說完,湯老太的大兒媳婦就打斷了牛二的話,說:住老房子是她自己願意,怪得了我們?

湯老太的小兒媳婦也說:就是!她一個人,要那麼多糧做什麼,又不是喂肥豬!

湯老太的大兒媳婦又說:我們就是不得給她糧食!我們叫她跟到我們住,吃轉轉飯,她自己不來,該她倒黴!

牛二又朝地下呸了一口,大聲說:住口!這樣的話你兩個婆娘也說得出口!跟到你們住,你兩個婆娘成天黑起一張臉,不是罵雞,就是罵狗,別說是你們老娘,就是外人,哪個又看得慣?不孝敬老人,天理難容,我就不信你兩個婆娘不是娘×屙出來的!

這麼一說,那兩個婆娘的氣焰就消失一些了,可又似乎不願就這樣結束似的。過了一陣,湯老太的大兒媳婦忽然有些不平地對牛二說:你即使要掃我們的麵子,也不該不分青紅皂白地一鍋煮嘛!

牛二問:你這是什麼意思,難道還冤枉你了?

湯老太的大兒媳婦說:就是冤枉了!要說給糧,也不該我給,該老幺給!

湯老太的小兒媳婦立即氣勢洶洶地問:憑什麼該我給,啊?

湯老太的大兒媳婦說:她對你們偏心嘛!她讓老幺上了初中,可我家裏那個,連小學都沒畢業,這合不合理?老幺上學花錢多些,現在不該你養又該誰養?

湯老太的小兒媳婦一聽這話,就馬上跳了起來。先是叉著身子對著牛二,現在一下轉過來,兩眼噴著火苗對湯老太大兒媳婦叫了起來:放屁!哪個叫你男人要那麼早就鑽出來!他自己碰上了“文化大革命”,怪得哪個?要說偏心,我還要說她偏心了你們呢!分家那年,說好了那隻小黃桶給我們,可她臨時改了口,把那隻小黃桶給了你們,你說有沒有這回事?

湯老太小兒媳婦人小,可聲音不小,連周圍的空氣都在連連顫抖。

湯老太的大兒媳婦聽了這話,不甘示弱,也叉了腰大聲叫道:你個蠢婆娘!剛才來的時候是怎麼說的?是要他給我們洗清名譽,你現在倒盯著我說起來了!你以為我怕你不成?有這回事又怎麼樣,啊?一隻黃桶值幾個錢?多讀幾年書又值多少錢?就該你養!

湯老太的小兒媳婦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地說:你才是個蠢婆娘!你以為你個子大,我就會怕你?明明是你先盯著我說,我才盯著你說的!我告訴你,有風吹大坡,有事問大哥,你不先帶頭拿,我就不拿!

湯老太的大兒媳婦馬上說:你做夢!她偏心了你們,你們不拿,別想我拿一顆糧食!

牛二見兩個婆娘狗咬狗的樣子,心裏說:真他媽的!說我渾,這兩個活寶比我還渾!哪個娘×生出這樣的東西,都是罪過!

這樣想著,就又怒不可遏地大吼一聲:滾——要吵你們回去吵!不過,我月亮壩壩耍刀——跟你們明砍,少了你們老娘一顆糧食,看我怎麼收拾你們!

兩個婆娘聽了,這才互相瞪著雞目眼,恨不得一口把對方吃下去,罵罵咧咧地離開了。

牛二瞪著她們的背影,又憤憤不平地罵了一句,說:真他媽不要臉,百事可為!

說著,才關上了門。

回到屋裏,田桂花卻嘟噥著說:看你這閑事管的,讓我電視都沒看清靜!

牛二說:怎麼是閑事呢?

田桂花說:怎麼不是閑事?清官難斷家務事。她們不養自己的老娘,是她們的家務事。她牛高馬大兩個兒子都不管,你南天門的土地神,管得寬呀!

牛二生氣了,說:你知道個屁!我是支書,是這個村的當家人,如果村裏餓死了人,我貓抓糍粑——脫得了爪爪?

田桂花聽了這話,就不吭聲了。

牛二卻接著說:明天把缸裏的米,挖二十斤給湯老太送過去,讓她先吃著!

田桂花又不高興了,說:憑什麼要給她送米,啊?她是你的老娘,還是我的老娘,要我們送米?

牛二火了,紅起眼睛說:我看你敢不送?你不送看我敢不敢捶你的肉!

田桂花見牛二要吃人的樣子,不敢和牛二頂撞,就“叭”地關了電視,一邊往裏屋走,一邊有些委屈地數落:別人當幹部,把金銀財寶往家裏撈。你當幹部倒好,連樹葉子都不往家裏刨一匹!不但不往家裏刨,還把家裏的東西往外刨!

說著,“哐”的一聲,關上了門。

牛二愣了一會兒,才去敲田桂花的門。田桂花不開,牛二喉嚨裏“咕嚕”一聲,想罵,可忍住了,轉身回到沙發上,賭氣似的一屁股就坐了下去。

可是第二天,田桂花還是按照牛二說的,從家裏米缸裏稱了二十斤米,給湯老太送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