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二還是有些不明白,說:我聽不懂你的話,你就不要跟我繞圈子,直說好了!

牛金就說:這點你都不明白?做主要負責人嘛,哪裏大事小事好事壞事都需要自己親自去做?以後,如果是好事,你倒可以攬在自己手裏!如果是些麻煩事,不好做的事,你就讓下級去做!下級做好了,功勞是你的,做不好,你可以去糾正!這一糾正,既顯示了你的能力,又會贏得民心!但如果你親自去做,不但勞神費心,如果解決得不好,還會把自己逼到了牆角,連退路也沒有,弄得不好還會犯錯誤。下級也還會有意見,說你大權獨攬,不會用人!你想想,是不是這樣?

牛二心裏一想,覺得完全是這麼回事,嘴裏卻說:道理倒是這樣,可我現在一肩挑,找誰去做呢?

牛金說:怎麼沒人,不是還有組長嗎?

牛二說:連我她兩個婆娘都沒放在眼裏,更不要說組長了!我告訴你,要是杜政民能治服這兩個婆娘,早就把她們收拾了!

牛金說:即使杜政民不行,不是還有幹部嗎?反正隻要你不出麵,找誰都一樣,是不是?

說著,眼睛眨了一下,目光機敏而快活地落在牛二臉上。

那目光猶如一道開啟牛二靈感的鑰匙,頓時,牛二的腦海一亮,心裏高興起來,說:我明白了!過去姓胡的不就是這樣做的嗎?我那時心裏還想不通,覺得他是耍奸猾,有頭戴冠,無肩挑擔,原來這裏麵還有這麼大的學問!

牛金就笑了,說:我跟你說,在這點上,你真還要向胡支書學習!

牛二搔了搔頭頂,大臉盤上露出一種被牛金的精明點亮的光輝,說:是的,是的,我這腦子今天算是被你點醒了!

牛金就笑了,笑得很透徹清明的樣子,仿佛內心深處有一處廣闊無垠的世界。笑完後就又下田去了。

牛二被牛金那笑感染了,他覺得牛金不僅很聰明,而且對他牛二可以說得上忠心耿耿。從他當村長時幫他出主意拉選票,到辦自來水廠給他造輿論,再到村裏出了村民械鬥事件、劉書記第二次要罷免他時,幫他出主意去找縣長,直到今天給他指點迷津。在他人生的每一個關鍵時刻,牛金都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可以說,如果沒有牛金,他牛二早也就沒有今天,早被姓胡的和姓劉的踩在了地下。可他牛二,卻搞了人家女人……

想到這兒,牛二瞥了一眼楚淑琴,楚淑琴正彎著腰插秧,牛二隻看了看楚淑琴朝天上翹起的屁股,就迅速地回過了頭,朝自己臉上扇了一下,心裏罵著說:你這個混蛋,真他媽是王八變的!

接著牛二又想:要是牛金知道我給他戴了一頂大大的綠帽子,會怎樣想?會把我殺了?還是會想其他法兒報複我?論牛金那個腦袋瓜子,他要想個什麼法兒整治自己,也不會費多大力氣!如果真是那樣,又怎麼辦?

牛二心裏就有些懊悔起來,覺得當初不該去打楚淑琴的主意。朋友妻,不可欺,何況這朋友還是一次次幫助自己的牛金呢!這他媽的太對不起牛金了!不過牛二又退後一步想,幸好在那天晚上去堵了楚淑琴的“漏洞”以後,他再沒有去過了。隻要他以後不再去,時間就會慢慢抹光這事的。以後他牛二也就不會再為這事責怪自己了。

這麼一想,牛二就在心裏暗暗下了決心。以後他不僅不能再打村裏其他女人的主意,也不能再打楚淑琴的主意了!如果他管不住自己,就一刀剁了自己那東西喂狗。

牛二立下誌願後,心裏就釋然了,有了一種重新做人的感覺。最後瞥了一眼田裏忙碌的牛金和楚淑琴,站起來走了。

牛二在路上迎麵碰上了姚瓊華。

姚瓊華背了一捆像山一樣高的麥捆,腰幾乎彎在了地上,汗把胸部的褂子濕透了,緊緊地貼在了皮膚上。

姚瓊華看見牛二笑了一笑,又朝身邊看了看,想找個地方歇下來的樣子。可身邊都是平地,沒法把背篼放下來。

牛二就繞到姚瓊華的身後,把她的麥捆接了下來。麥捆像一個石滾般沉重,牛二覺得他像是把一頭大水牛抱在了懷裏。

姚瓊華這才如釋重負地鬆了一口氣,看著牛二又笑了一下。

姚瓊華笑起來的時候,臉上的皺紋都往一塊擠,像是就要哭了的樣子,說:謝謝了,牛支書!

牛二不由得也皺了一下眉,說:謝什麼,不過舉手之勞嘛!

姚瓊華大約知道自己笑的樣子不好看,馬上打住了,臉上的皺紋一時沒放鬆,有些僵硬,像貼上去似的。

牛二把目光落在姚瓊華粗糙的臉上。姚瓊華的頭上冒著汗粒,臉頰上的太陽斑像是兩塊胎記一樣明顯。牛二心裏不禁感歎了一下:姚瓊華比田桂花要小將近十歲,可看上去卻像是田桂花姐姐的樣子。

姚瓊華有些不好意思地一邊抬手擦汗,一邊感激地說:多謝牛支書了!要不是你幫我募錢買化肥,我們哪裏收得上這樣好的麥子!

說著,又撩起衣襟扇風,露出一圈白白的肚皮。

牛二沒朝姚瓊華的肚皮看,把頭偏向一邊說:哪個人沒有三災八難?鄰幫鄰,戶幫戶,你該謝大夥兒才對!

說完又問:還有多少麥子沒收完?

聽了這話,姚瓊華的目光立即黯淡下來,好似晴朗的天空讓烏雲接管了一樣,聲音幽幽地說:早著呢!

又說:我一個人,又要忙種,又要忙收,還要忙打場,顧了這頭顧不了那頭,還不定要忙到什麼時候呢!

牛二聽了,眉頭不由得皺了起來。他心裏想:是呀,這麼多人的包產地,讓一個女人擔著,幸虧她還沒被壓趴下去!

他心裏就替姚瓊華著起急來。

可是牛二一時想不出辦法來,就對姚瓊華說:你別著急,慢慢做,千萬別把自己累垮了!

又說:你家裏就靠你撐著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姚瓊華聽了這話,說:我也沒有辦法,拖一天是一天!支書你是好人,好人有好報!

說著,叫牛二把麥捆重新抱在她背上,又像負著一座山似的走了。

牛二望著那座緩緩往前移動的小山,心裏很不是滋味,好像他又有什麼地方沒盡到責任似的。他想組織村裏的勞力,幫姚瓊華一下,可村裏的青壯年都出去打工掙錢了,剩下的全都是老弱病殘,家家都好不到哪裏去。況且,就是組織起來了,姚瓊華得管人家兩頓飯,她又拿什麼招待人家?

牛二又用指頭敲了敲自己腦袋,似乎又想敲出一個辦法來。

可智慧像是怠工了,沒有來惠顧他的大腦。

時間已快到中午,大地很安靜,微風吹拂著小路兩邊地裏沒來得及收獲的金黃色麥穗,聲音細微,似乎自語,在喜悅中透出神秘,送來陣陣麥香,像少女身上透出的迷人氣息。

牛二一路冥思苦想地來到了村小學的門口,一陣琅琅的讀書聲驚醒了他。

突然,一道閃電似的靈光倏地照亮了他的心田。

牛二猛地有主意了!

有了主意的牛二興奮得像個孩子,臉放紅光,目光快樂地閃爍。他沒有再多想,就一腳跨進了學校的大門。

那樣兒,好像怕那靈光會驟然熄滅一樣。

牛二迫不及待地找到主任老師曹老師,似乎很內行地對曹老師問:你們現在是不是要抓素質教育?

曹老師說:素質教育是教育改革的大方向!

牛二又問:勞動也算素質教育吧?

曹老師愣了一下,說:牛支書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德智體美勞全麵發展,勞動當然也是素質教育!

牛二就拍了一下大腿說:那好,我現在就給你提供一個進行素質教育的機會!明天你把五、六年級的學生組織起來,讓他們到陳昌盛家,幫姚瓊華割麥子!

曹老師一聽這話,就急忙說:牛支書,這可不行!

牛二乜斜起眼睛,像是一個獵人在瞄準獵槍的準星,又像化學檢驗員觀察顯微鏡似的,看著曹老師說:怎麼又不行了?不想德智體美勞全麵發展了?

曹老師忙說:不是那個意思。上麵有規定,學生不準隨便停課,尤其是六年級的學生,眼看就要升初中了!現在口頭上說不考試,可實際上還是要考一考的!

又說:停課要教育局批準!

牛二一聽,故意沉下了臉,說:誰叫你停課了?這是社會實踐課!實踐課就要把教室搬到田間地頭去嘛!再說,我又不是要你全部去,隻抽五、六年級的學生,山高皇帝遠,你自己不說,誰知道你停課了?

曹老師還是把頭搖得像貨郎鼓一樣說:牛支書,那也不行,即使上麵不追究,家長也會有意見的,你就饒了我吧!

牛二聽了,就站起來,朝辦公室四處看了看,然後敲了敲麵前的桌子,對曹老師問:這辦公桌還是用上次我帶著孩子們到縣長那裏爭取到的錢買的吧?

曹老師急忙說:那是那是,牛支書!

又說:沒有牛支書,我們哪有這麼好的辦公條件,這都是托你的福!

牛二就故意歎了一聲,說:真是人心隔肚皮呀!曹老師現在是用不上我了,就卸磨殺驢,所以就不買我的麵子了!是不是?

曹老師一聽牛二這話,臉頓時紅成了一塊火炭,急忙說:哪裏哪裏,牛支書是誤會了……好,牛支書,就依你的,看在你對我們學校的支持上,我曹某人就違一次紀,你說明天什麼時候?

牛二一聽,就一下高興起來,一巴掌拍在曹老師的肩上,曹老師鼻梁上的眼鏡都差點掉了下來。

牛二說:這就對了!素質教育、德智體美勞,該抓還得抓嘛!

曹老師哭笑不得,咧著嘴說:那是那是!

第二天,曹老師果然組織了四十多個學生娃,交給牛二,牛二就帶著這些學生娃們,徑直到陳昌盛家裏去了。這些娃娃年齡雖然不大,可因為他們都是“農種”,放了學和星期天要幫家裏人下地,對於農活的十八般武藝,他們早就訓練出來了。半天不到,陳昌盛地裏的小麥,就被這四十多個半大娃娃收了個精光。當牛二指揮著那些孩子,像螞蟻搬家似的把一小捆一小捆的麥子運回院子裏以後,姚瓊華淚眼婆娑的眼睛,一會兒看看麥捆,一會兒落在牛二身上。然後淚水就像三月天的喜雨,滴答地淌在院子裏的石板上,一砸一個坑兒。

這天,田桂花也回娘家幫她哥插秧去了。她哥說好了,他家的秧插完,就又一起過來給牛二他們插。早上走的時候,田桂花就把牛二的午飯做好,燜在了鍋裏。牛二中午回來,隻需要熱一下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