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湯老太那座四壁透風的老屋前。

湯老太正靠在牆邊打盹,不時還發出一句模糊的鼾聲。幹癟的臉上呈現出一種灰色,從縮進腮幫子的嘴角邊,往胸前的衣服上不斷流出一道黏黏的涎水。一隻半大的母雞不時跳起來,去啄她胸前滴下的涎水結成的痂殼。一聽得獨輪車的“吱嘎”和人群的腳步聲,一下驚醒了。先瞄著眼疑惑地看了一陣,後來明白是牛二領著村幹部給她把糧食送來了,那張像是木頭般僵硬和皺紋密布的臉,猶如皮革在水裏浸過一樣,頓時變得柔軟和開朗起來。她撐著地站起來,拉著牛二的手隻管叫做“大兄弟”,卻說不出話來。

牛二先在心裏準備了一番話,可湯老太不說話,那些準備好的詞兒在這關鍵時刻,就像故意也要作弄一下它們的主人一樣,突然間全都作出背叛的決定,紛紛逃離了牛二的大腦。牛二搜腸刮肚,也找不到它們一點蹤影。牛二一時不知該怎樣開口,心裏有點亂了,手也不好從湯老太那幹枯、衰老的手裏拿出來。

郝偉心裏有氣。他原先隻是想暫時糊弄一下牛二,把村裏的光纖電視建起來,答應他建村電視台的。可沒想這個牛二竟然毫無一點自知之明,還真把這事當回事了。郝偉想:不能便宜了這小子!

郝偉想了一想,便說:牛支書,你不能隻拉著人家的手不說話呀?說話吧!我整的同期聲呢!

牛二見郝偉催促,更忘了事先記在心裏的話,就問:我說什麼呀?

郝偉說:這種場合,該說什麼你都不知道呀?你就說:大娘,我們是人民的公仆,是你的親生兒子,都是我們該做的!從今以後,你就是我的親娘,我就是你的親兒子!有什麼困難,你盡管告訴我!

牛二聽了,有些遲疑地看著郝偉問:這麼說合適嗎?

郝偉說:有什麼不合適的?

牛二說:我和湯老太是一個輩分,平時她也是叫我大兄弟。

又說:我們鄉下人,講輩分,這可是規矩!

郝偉說:嗨!這不是為了宣傳嗎?你看人家那些電視台播出的同類節目,哪個不是這樣說的?

又說:連鄧小平都說他是人民的兒子,你為什麼不可以給人民當兒子?

說著,把肩上的攝像機往地上一放,又接著說:你要不這樣說,我也沒法來做這個節目,我們就拉倒吧!

牛二一見,就急忙說:好,好,就依你的,反正這也不是當真!

郝偉又才重新把攝像機扛到肩上。

於是牛二就一邊晃著湯老太的手,一邊大聲說:我們是人民的公仆,就好比是你的親兒子!

湯老太一聽這話,有些愣了。

牛二又說:從今以後,你就是我的親娘,我就是你的親兒子!你有什麼困難,就盡管對我說!

湯老太這次聽懂了,急忙說:使不得,使不得!你不是我的大兄弟嗎?

牛二一聽這話,又有些窘住了,就拿求援的目光望著郝偉。

郝偉說:你就說過去是大兄弟,現在是兒子了!

於是牛二又按著郝偉的話說了一遍。

郝偉高興了,等牛二話一完,就放下機器,過去拍了拍牛二的肩,說:好,好,這下出效果了!

說完,郝偉就又騎上摩托,在土路上掀起一股塵浪,走了。

晚上,就播出了這條新聞。

村裏老老少少都在同一個時間,聽見了牛二對湯老太說的那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