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中山詩話》雲:“唐詩賡和,有次韻(先後無易),有依韻(同在一韻),有用韻(用彼韻,不必次)。”他將唐人唱和詩分為用韻、依韻、次韻三類,是符合事實的;但未能說明三者之間的關係,尚嫌不足。陸遊《渭南文集》卷三《跋呂成叔和東坡尖叉韻雪詩》雲:“(唐)有用韻者,謂同用此韻耳。後乃有依韻者,謂如首倡之韻,然不以次也。最後始有次韻,則一皆如其韻之次。”他指出唐人用韻―依韻―次韻的基本情況和演變過程,比劉進了一步。
次韻。亦稱“次本韻”“次用本韻”“依次用韻”“次酬本韻”“依次重用本韻”“依次重用為韻”“次韻相酬”“次用本韻酬和”等。
唐代次韻之體,創自何人?程大昌《考古編》卷七《古詩分韻》雲:“唐世次韻,起元微之、白樂天。”嚴羽《滄浪詩話?詩評》雲:“古人酬唱不次韻,此風始盛於元,白……”他們都籠統而言,沒有解決是元次白韻在先,還是白次元韻在先?這是本文所要論證的問題。
趙翼《甌北詩話》卷四《白香山詩》雲:“次韻實自元、白始。依次押韻,前後不差,此古所未有也。而且長篇累幅,多至百韻,少亦數十韻,爭能鬥巧,層出不窮,此又古所未有也。他人和韻不過一二首,元、白則多至十六卷,凡一千餘篇,此又古所未有也。以此另成一格,推倒一世,自不能不傳。蓋元、白覷此一體為曆代所無,可從此出奇,自量才力,又為之而有餘,故一往一來,彼此角勝,遂以場。”他這一段話給人的印象是,在“次韻”方麵,元稹、白居易是“一往一來”的。這是大錯。本文擺出事實,予以糾正。
(一)
《元氏長慶集?集外文章?上令狐相公詩啟》雲:“稹與同門生白居易友善。居易雅能為詩,就中愛驅駕文字,窮極聲韻。或為千言,或為五百言律詩,以相投寄。小生自審不能以過之,往往戲排舊韻,別創新詞,名為次韻相酬,蓋欲以難相挑耳。”元稹自稱“次韻相酬”之體是他創始,這話是可信的。從現存的元、白詩篇看出,元和五年元稹在江陵府所作《酬樂天書懷見寄》等五首詩,是元、白之間“次韻相酬”的開始。請看這五首唱和詩的押韻:
(1)白居易《初與元九別後,忽夢見之。及寤,而書適至,兼寄〈桐花詩〉。悵然感懷,因以此寄》(自注:“元九初謫江陵。”)
元稹《酬樂天書懷見寄》(自注:“此後五章,並次用本韻。”)
白、元俱押分、君、息、北、色、憶、如、書、冬、封、裳、行、腸、涼、東、中、斜、花、思、詩、深、心、吟、金韻。
(2)白居易《登樂遊園望》
元稹《酬樂天登樂遊園見憶》
白、元俱押曛、雲、氛、伸、塵、親、門、人韻。
(3)白居易《暮春寄元九》
元稹《酬樂天早夏見懷》
白、元俱押雛、如、徂、殊、居、除韻。
(4)白居易《勸酒寄元九》
元稹《酬樂天勸醉》
白、元俱押花、涯、伽、砂、多、嗟、加、和、歌、他、波、羅、何韻。
(5)白居易《初授戶曹,喜而言誌》
元稹《和樂天〈初授戶曹,喜而言誌〉》
白、元俱押恩、親、巾、紛,昏、?、門、貧、欣、尊、巡、陳、人、賓、身、雲韻。
張表臣《珊瑚鉤詩話》卷一雲:“自唐白樂天為杭州刺史,元微之為浙東觀察,往來置郵筒,倡和始依韻。”誤。
元和五年以後,元稹在江陵府與白居易“次韻相酬”之詩,還有:
(6)白居易《代書詩一百韻寄微之》
元稹《酬翰林白學士〈代書一百韻〉》(自注:“並序。此後江陵時作。”)
序雲:“枉樂天《代書詩一百韻》,且置別書,美予前和七章,章次用本韻,韻同意殊,謂為工巧。前古韻耳,不足難之,今複次排百韻,以答懷思之貺雲。”從元稹引用白居易書信中的話可以看出,元、白之間“次韻相酬”確實是由元稹開始的。
白、元俱押司、知、羈、卑、規、?、持、帷、陂、期、詩、師、為、棋、逵、池、奇、絲、枝、迤、施、姬、嬉、眉、移、遺、卮、遲、騎、垂、歧、隨、推、資、宜、時、窺、孜、錐、坻、詞、基、疲、旗、衰、披、縻、馳、墀、差、姿、蕤、咿、兒、私、狸、欺、毗、斯、危、疑、萎、支、疵、蘺、辭,夷、祠、碑、湄、陴、雞、籬、炊、思、吹、羸、儀、葵、緇、龜、醫、茲、涯、綦、芝、離、虧、追、衰、誰、夷、頤、悲、饑、之韻。
(7)白居易《送客春遊嶺南二十韻》
元稹《和樂天〈送客春遊嶺南二十韻〉》(自注:“次用本韻。”)
白、元俱押頻、勤(元詩作辛)、(元詩作濱)、鄰、勻(元詩作均)、辰、馴、巾、塵、身、新、神、春、鱗(元詩作)、臣、人、輪、珍、親、貧韻。
元和十年元稹在西京與白居易“次韻相酬”之詩,有:
(8)白居易《重到城七絕句?高相宅》
元稹《和樂天〈高相宅〉》
白、元俱押身、人韻。
(9)白居易《重到城七絕句?劉家花》
元稹《和樂天〈劉家花〉》
白、元俱押春、人韻。
(10)白居易《重到城七絕句?仇家酒》
元稹《和樂天〈仇家酒〉》
白、元俱押深、心韻。
(11)白居易《重到城七絕句?恒寂師》
元稹《和樂天贈雲寂僧》
白、元俱押條、消(元詩作銷)韻。
元和十年以後元稹在通州與白居易“次韻相酬”之詩,有:
(12)白居易《醉後卻寄元九》
元稹《酬樂天醉別》
白、元俱押回、來韻。
(13)白居易《雨夜億元九》
元稹《酬樂天雨後見憶》
白、元俱押休、州韻。
(14)白居易《重過秘書舊房,因題長句》(自注:“時為讚善大夫。”)
元稹《和樂天過秘閣書省舊廳》
白、元俱押開、來、栽、埃韻。
(15)白居易《贈楊秘書巨源》
元稹《和樂天〈贈楊秘書〉》
白、元俱押情、兄、行、名韻。
(16)白居易《題王侍禦池亭》
元稹《和樂天〈題王家亭子〉》
白、元俱押莎、多韻。
(17)白居易《寄生衣與微之,因題封上》
元稹《酬樂天寄生衣》
白、元俱押雲、君韻。
(18)白居易《得微之到官後書,備知通州之事,悵然有感,因成四章》
元稹《酬樂天〈得微之詩,知通州事,因成四首〉》
第二首,白、元俱押居、魚、書韻。第三首,白、元俱押多、何、波、歌韻。
(19)元稹又作《酬樂天見寄》,再和白居易《得微之到官後書,備知通州之事,悵然有感,因成四章》的第四首,白、元俱押官、難、看、安韻。
(20)白居易《寄微之三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