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塊田的棉花撿完了,在房頂上曬著。”
“不是這,還有……”
“你說棉花要是撿完了給你說一聲。”
“呸!”翰毅氣的七竅生煙,往前送了一把,又在跌倒在床上的兒子屁股上踹了一腳。
從蕾此時如夢醒一般,一挺身站了起來,捂著屁股笑道:“老爺子,你休息一下吧。那八十裏以外的事情,我懶得管他。”
“你這死皮賴臉的畜生!’翰毅已是氣的連話都說不囫圇了:”老子養你這麼大,哪一次你聽話過,今天老子……我宰了你……省得心煩。”說著操起兒子的鋤頭高高的舉了起來。
“打不得!”戚欒嚇的驚呼一聲。
“爹”媽一喊,含蕊從驚鄂中醒來,朝翰毅撲去,死死的抱住了那隻胳臂。翰毅身上墜了個含蕊,也沒擋住他舉著鋤頭朝兒子走來。
“快跑呀玉!”“快跑呀哥!”媽和含蕊幾乎同時喊了起來。從蕾奪門而逃,翰毅象擲標槍一樣將鋤頭向門外扔去。
胳膊上有女兒墜著,畢竟是不方便。鋤頭落在了離兒子很遠的地方。兒子跑了,翰毅把心煩一股腦的甩給了含蕊:“就你事多。”
“那鋤頭是鐵頭的,打得人嗎?”戚欒在埋怨著丈夫。
“你急起來就沒準頭,還怪我多事。”含蕊也破例和爹頂了嘴:“你整天吵呀罵的,啥時候擋過用?也不問問是為啥。”
“我為啥?”
“這別問我,去問我哥呀。都啥年月啦,還能你說什麼就是什麼。他的事……”
“他的事也不能由著他,由著他還不給我找個寡婦回來……”
“爹!寡婦多的是,就沒有走第二家的啦。寡婦隻是條件之一。什麼時候找媳婦不是把人品放在第一位的?寡婦能大過人品嗎?自己家的事沒有說慢慢的講理的,整天把個家鬧的煙霧騰騰的。”
女兒說的在理,臉上的恐懼像又是可憐惜惜的。翰毅沒再往下說下去,凝望著天花板呆了許久,然後低下頭來憤憤然的道:“我不信當爹就這麼不頂用了。氣死我啦,死在外麵才好。”
含蕊想找哥哥回來,一出門,不知外麵何時下起了雨。在秋天裏,這雨算大的啦。走過幾戶人家,沒看到哥。在往公路去的村那邊,有著許多的狗叫聲,而且已經很遠了。含蕊知道追不上了,猜著哥一定是到鎮上去了,又去找哪個杏花了吧。她無奈的歎息一聲轉回了家,隻在心裏想著哥哥能穿件雨衣才好。
秋雨綿綿下了一夜,直到天亮時才停下來。含蕊起了床,來到外麵走廊上剛站一下,就看見哥哥回來了。騎著那輛車,還帶了個鼓鼓囊囊的提包。
從蕾沒有停在自己的門前,直接來到了爹的屋裏。兩口子看到兒子回來,都把臉沉了下來。
“行啦,玉。能整夜的不回家啦。這半夜三更的跑哪去啦?”
“別問他,叫他滾!”
“爹,我可是回來跟你談判的。”
“談判?你那點配!老子先打斷你一條腿再說!”翰毅撩被下床,直奔門前。門上已換成保險鎖,沒了栓門杠,折身來到灶台前,抄起了飯勺。
“別碰我,我提包裏有炸彈!”
從蕾一喊,翰毅的腿果然軟了一下。從蕾喊的響,樓上的含蕊聽到了,霎時間臉色刷白。莫非大哥也要走絕路?她急忙跑下樓,來到爹的房門前。往裏看,哥已安然坐下,提包放到了腳邊。她心中忽然閃起一個念頭;若趁哥哥不注意,把他的提包拎走扔得遠遠地才好。怎奈是兩腿軟的難以自持,她不得不扶著門框才得以站穩。
從蕾卻發現了她;“小如,昨天夜裏你救了我一把。來,我送你一件毛線衣。”說著彎腰拉開提包,拿出一件極漂亮的羊毛衫道:“看看啊,這毛衣織的。真正的‘鄂爾多斯’純毛線。”
含蕊蹉挪著兩條軟腿走過去,往提包裏一看。花花綠綠,吃的喝的。她放心了,知道裏邊沒炸彈。完全是哥再嚇唬爹。霎時間氣衝牛鬥的她來了百倍的精神,撩開在她麵前抖動的羊毛衫,照著哥哥的臉就是一計耳光。
“幹啥……?”從蕾捂著臉吃驚的站了起來。
“你的炸彈呢?這玩笑是開得的?!”含蕊怒視著哥哥道。
“好,好好。我的錯。”從蕾又顯出他那一股厚顏的像道:“我的錯,昨天爹沒打到我身上,今天你給補了屈。行了不?傻妹妹,你先歇一會,咱言歸正題。爹,我包你從來沒有喝過這麼好的酒。爹,你放心,你就是再打我,你還是我爹。”
“你少給我來這套!”翰毅揮了一下飯勺子。
“爹。”從蕾愣了片刻,又笑著道:“好,我再給你換一套。來來來,咱把酒換成煙怎樣?來嚐嚐我這煙。看這煙屁股多長,這是新一款的大前門,好煙。縣長都吸這煙。”
從蕾說著,把一條煙當場撕開,抽出一支遞給翰毅。掏出一個很精巧的打火機,用高高的火苗給爹點上了煙。然後將火機裝在爹的口袋裏。這種洋玩意,村裏拍電影的時候他見過,就是沒用過。現在明明是屬於自己的啦。再看兒子,臉上掛著笑意,似在征求他的意見。哎,到底是自己的兒子。他氣消了,將飯勺扔在了鍋台上。
“昨晚上到哪去了?”
“進城去買點東西,給你老人家賠罪呀。”
“半夜裏也有賣東西的嗎?”
“有哇,汽車站前麵的鋪子都是整夜的賣。”
“你坐下吧。”
“爹,你坐。”從蕾看到爹的氣真的消了,連忙將椅子送到他身後。
翰毅坐下來,一時想不起來有什麼話要說。從蕾也機靈,站在爹的一旁道:“昨天下雨了,土鬆好拔棵子。我今天上午把小塊田的棵子拔了,中午陪你喝一杯。你嚐嚐我帶回來的酒。有什麼話咱們中午再說,有事咱們中午再商量。”
翰毅一點頭,從蕾出去裝車去了。
“你不吃飯了。“戚欒問道。聽兒子說在外邊吃過了,她的心頭一陣欣喜;剛才還不知道該怎麼辦的父子倆,就這麼和好了。
戚欒為了操持好中午的一頓飯,讓他們爺倆在歡快的氣氛中好好的說說話,心中一急就忘記了鍾點。抓了一隻雞殺了,曬幹的魚蒸了,兒子帶回來的罐頭也給裝成了幾個盤子。好一陣子,忙下來才十一點鍾。她將菜用碗扣起來,開始了等待。
翰毅今天回來的也是很早。他什麼活也沒幹,特地到河灘裏抓魚去了。回來時拎了兩條閃著金光的黃河大鯉魚。雖說看到了蒸好的有幹魚,他非要妻子燒一條鮮的來。翰毅從沒有象今天這樣盼望兒子早點回來。不時的跑到樓上,手搭涼棚朝田裏眺望。兒子那件火紅的襯衫總在棉田裏時隱時顯。要說兒子幹活是一把好手,就是不聽話。要是他能象我對我爹那樣,該有多好。這年頭不知是那裏來的一股邪勁,孝道都不講了,反過來老人們還得伺候著兒孫們。真是他奶奶的。可是這種現象人家可以,在他翰毅的家裏就是不行。今天不論怎麼說,他也得到柳林屯去一趟。
最後他等的不耐煩了,幹脆叫含蕊到田裏把兒子叫回來。
翰毅打開酒瓶以前,問了含蕊是什麼牌子,才知道是電視裏演過的禦酒。是過去給皇帝喝的。他的嘴上沒說什麼,心裏卻在罵道:“這小子給我整名堂。煙是市長吸的,酒是皇上喝的。你就是再哄老子,大是大非,老子也不會讓著你。”擰開瓶蓋聞一下,哪個香哦。翰毅有點坐不住了,這使得他喉結不住的往上哽動,一口口的往下咽著唾沫,可是兒子在外邊洗了又洗。“他媽的,踩了兩腳泥,洗頭幹什麼。啥時候這樣幹淨過。”強忍著心頭的激動,點上一支煙,好不容易挨到了兒子來到桌前坐下。
“今天這酒喝的高興,媽和小如也嚐一嚐。”從蕾給兩人倒上酒後,端起酒杯向翰毅示意道:“爹,你要是氣消了,就幹他一滿杯。”
兒子的話正中下懷,翰毅端起酒杯‘吱’的一聲幹了。
“媽,好喝嗎?”
“再好的酒也是辣的。”戚欒話是這麼說,一張臉卻笑的春風蕩漾。
“爹,剛才是消氣的酒,要是往後你不再生氣,咱們再幹他一杯!”
兒子每勸一杯酒,總能找出個理由讓你覺得喝的合情合理。翰毅幾杯酒下肚,殺住了酒癮。尋思著要說話,又想起了含蕊昨天晚上說的要問一個為什麼。於是放低了嗓音道:“你不想去見柳林屯的那姑娘是為了啥。”
“我……”從蕾沉吟了片刻道:“我是不想讓你老為我操心。”
“可這婚總是要結的吧。”
“是呀,所以我一直都在談戀愛。”
“自己找對象,非找那個小……寡婦?”
“爹,我可給你說啊,人家名叫杏花。你別整天寡婦寡婦的。你這不是嘲笑人家命苦嗎。笑人命苦可是和落井下石一樣的啊。再說了,杏花除了命苦以外,沒什麼不好。”
“對,你說的,她沒什麼不好,可是我也沒看到她有什麼好地方。柳林屯的那姑娘,那一點比她差?”
“對,這是你說的。你認為她好隻是你認為。那姑娘再好,我們兩個沒感情。”
“結了婚不就有感情了嗎。我也聽說過夫妻感情,還不是夫妻放前邊,這感情放後邊的。”
“可有的夫妻不一定有感情呀。包辦婚姻,買賣婚姻,欺瞞,坑騙都會產生婚姻,而又都不是感情意義上的婚姻。”從蕾掰著手指頭,一一的道來。現買現賣,把杏花的話學給了爹。
“不說這些大道理,我聽著費勁。你得為家裏邊想一想。你自己看,這房子一蓋,咱們家在興旺莊也算是有模有樣的啦。你要是娶個寡婦回來,能擋得住別人說閑話嗎?我這臉麵往哪放?”翰毅的口氣有點重。
“你也得為我想一想,如果我丟了杏花會別扭一輩子。我管她寡不寡婦。”
“那不中!”翰毅喝下一杯酒,血在往上湧。
“不行好辦哪。孝敬你的酒,媽吃的糖果,還有這些罐頭,都是杏花孝敬你們的。你要是說不行,都得吐出來。”
“啪!”翰毅將一雙筷子拍在桌子上。
“他爹……”戚欒看著想發火的丈夫在勸。
“爹”從蕾一張笑臉腆著,撿起了翰毅的筷子支在了盤上道:“你剛才喝的第二杯酒,就是不生氣的酒。你啥時候和杏花好好談談。剛才開玩笑的話你別放在心裏。”
“沒規矩!”
從蕾眨眨眼,沒弄清楚爹說他開玩笑沒規矩,還是讓他和杏花談話沒規矩。
父子倆已沒什麼話可說。從蕾覺出了這種尷尬,他一個勁的拿給爹勸酒來遮掩。酒也香,酒也烈。翰毅直喝的醉眼昏花。偏偏此時兒子又說起了話。
“爹,我直話直說。就是繞上一百彎,和杏花的事誰也擋不住。你老最好是別管了,省得杏花過門後心裏擰個疙瘩。讓她好好孝敬你。”
“好好孝敬?不受你們的苦就夠了。”
“爹,要是說這是受苦,可是您自找的。”
“我,自,找?”翰毅的意識已經朦朧。他直視著兒子,兒子在他眼裏漸漸的變得很小很小。兒子的笑臉仿佛成了兒子幼時的小臉。兒子童年時的一幕幕又晃動在眼前;尤似看到了用棉大衣裹著他在雪夜裏往城裏的狂奔。尤似看到了為從蕾還賭債時自己戰抖的手。尤似看到了為從蕾的婚事所遭受三弟媳婦的白眼。尤似看到了老二望著蒼天一雙不冥的眼睛。尤似看到了綺煙在水裏死命的掙紮。他越想越朦朧,最後竟傷心的哭了起來。
“我自找……爹這一輩子為你們做了多少呀,你們有誰替你爹想過一次?”
“爹,我就是替你想,才要給你找個孝順媳婦。”
“她會孝順嗎?明天你把她……帶來……我看看。她會孝順嗎?”
“你老那天不是看見她了嗎。”
“沒看……清楚!”
“沒……”從蕾知道爹已醉了,轉過頭來去看媽。
“把你爹扶到床上去。”戚欒的話象一道命令,兄妹兩個一邊一個架起了翰毅,來到床上安頓他躺下。
從蕾下田去了,含蕊上樓去了。戚欒守著已經睡著了的丈夫在想;難怪從蕾有那麼多的錢,原來是用杏花的。看來小媳婦是個有能耐的人,隻是命苦。哎,命呀,難以說清楚。當初自己若是不聽父母的話,或者也和爸媽吵一架,說不定就嫁給了殺豬的老劉。人家可早就是萬元戶了。樓房比常勝家的還高,買豬用汽車,兒子還辦廠呢。看眼前,要是家裏經常這樣鬧著,到不如勸勸丈夫。
“哎,小寡婦的命苦,又何苦再叫她苦下去。”戚欒撫摩著被酒燒的火燙的麵頰,心下思襯到,要是硬給兩人拆散了,杏花不又要添上一層苦,到不如成全了他們,落下一頭好人。
清晨,翰毅醒來覺得兒子那邊有點異常響動。穿上衣服去看,裏邊是兩個人在說話。想起了昨天的事,想起了昨天晚上妻子的話,把罵聲忍了回去。
“哎,不管了。他媽的。愛怎麼著隨便。”剛想轉身走,房門開了,他和杏花打了個照麵。
“大伯。”杏花稍一愣神,馬上笑成了一朵花:“我聽小玉說您讓我來。”
“哦?哦哦。”翰毅不知說什麼好。袖子一甩背著手往回走去。
想不通幹脆不去想它,可是他怎麼也想不到杏花跟著自己來了。
“大伯,讓我來做飯吧。”
翰毅回身將杏花上下打量一下。現在的年輕人怎麼什麼都敢,那衣服穿了不如不穿,那襪子不象襪子褲子不象褲子的東西就這麼穿了來,小褲頭短的還能再短嗎?就這麼第一次來見老公公。他雖然沒有在拂袖子,卻轉身離開了房間。
出了和兒子打了個照麵,兒子樂嗬嗬的問道:“爹,看清楚了沒有?”
無話可說。實在是無話可說。翰毅背著手走了出去。
在路上他漫無目的走著,也在無邊無際的思襯著;現在的年輕人的確是和我們那時侯不一樣嘍,是不是有些太過火了。穿的好些就好些,可是有這樣放著膽子穿戴的嗎。過去也有花枝招展的,那是這個樣嗎。什麼寶貝東西都隨便給人看。就是看不到婚前婚後的男女大防了。過去村裏也出過騷貨。這偷情,偷男人還不是偷著來的,啥時候開始就這麼明著來了呢?在翰毅的腦子裏,這種隱隱約約的感覺仿佛隻在電影裏電視裏見過。可從哪天,這些事就發生在眼前了呢?哦!是從攝製組來了以後,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們。在麥場上搭個帳篷都敢睡在裏麵。
翰毅走出村莊回過頭來看一眼,仿佛眼前的村莊變了。過去一望無際的黃河灘,現在被幢幢樓房隔著,已是很難看到村那邊了。正在他感歎著眼前的這一切,不知是好是壞的時候,含蕊跑了來。
漸漸的近了,他看的清楚。女兒那白皙皙的小臉和明亮的眼睛,都還有著以往的天真。人家城裏人說是純潔,咱們這裏說是幹淨。看著女兒上上下下都透著靈氣。總算是好,那些看不慣的,沒出息的事都出在別人家的女人身上。隻要自己家的含蕊不出事就好。
看來是該為女兒操心的時候了。
他站著不動,迎著含蕊。
“爹,這麼早你到哪去?”含蕊站在他麵前,微微的喘著氣有些嗔怨:“就要吃飯啦。”
“我不吃。”
“不吃也回去。”含蕊上前挽了爹的胳膊往回拖:“爹,你真是自找苦吃。苦的自己愁眉不展。何苦來著。現在時興自由戀愛,隻要他們自己願意,你管那麼多幹什麼呢。”
“我心裏別扭哇。”翰毅重重的搖著頭道:“就剩你哥一個人了,還娶個寡婦。”
“天不隨人願,又不是杏花自己要守寡。”含蕊看著爹仍不願意走,將他的胳臂晃了一下道:“回去吧,苦命的人已是夠苦的啦。何必再給她雪上加霜。再說了,命苦和名聲不好是兩回事。”
翰毅把含蕊看了一眼,人人都比自己想得開。或許是含蕊的緣故吧,這麼違心的事經女兒的嘴裏說出,他竟沒有一點生氣的感覺。胳膊又被女兒晃動了一下,他歎息著隨女兒轉回家去。
杏花已把早飯做好,剛才還在拘束的一家人,在這個初次進門就不拘束的人麵前,不大會就消除了拘束感。翰毅感覺到這一點之後,把杏花仔細的看了一眼。她長相很甜,帶有一種天生的笑意。不由得在心中嘀咕道:“是呀,多好的姑娘呀,若不是死了丈夫該多好。”
既然同桌吃了飯,翰毅也就等於承認了從蕾和杏花的關係。從蕾待杏花收拾了灶台,和爹媽道盡禮節,挽了她的手雙雙出了房間。
兒子房間裏有個女的,做父親的出入就不那麼方便了。不論怎樣的別扭,可是地裏有活等著幹呢。在農時麵前一切都不顯得那麼重要了。翰毅在走廊上思索了好久,才想出一個辦法,昂頭向著天花板喊道:“你聽著,待會下地給八畝田送肥,後晌好耕田哪。”
這一招還真靈,從蕾馬上從屋裏走出來應道:“知道啦,爹。給人家說好了,送肥用拖拉機,連送帶耕,全套服務。”
“你小子!錢哪?這要多少錢?!”翰毅吃驚的問。
“不貴,隻要六百元。”
“六百?你掏出來六十我看看。”
“我沒錢我有力氣呀。也是講好的,我換工。農閑十一月,我幫人家打一個月的工。也是杏花家親戚。你老就歇著吧。”從蕾故做神秘的回答。
“哦?那,那我去買種子啦。”翰毅又是一頭吃驚,見兒子的門已經關上了,笑著一聲‘哼’,找出個編織袋,疊的四四方方,夾在胳肢窩裏出門去了。
翰毅走後,不多時杏花推出了自行車騎上走了。從蕾找出了鐵鍬扛在肩上也走了。這一切,含蕊站在樓上看的清楚,一聲歎謂:“總算是有一個和諧安定的家啦。”
她站在走廊上仰望天空,天空是那樣的晴朗。俯瞰村莊,村莊是那樣的井然。不少的人家和從蕾一樣肩扛工具走向田野。心裏透著一種舒暢,便轉回房間裏開始了她新一天的勞作。
“這是從蕾的家嗎。”近中午時分,含蕊聽到一個年輕女子在樓下喊。連忙出來看,原來是送貨的,一輛三輪車上裝的滿滿的。新式餐桌,細瓷餐具。鍋碗瓢盆都是不鏽鋼的,連忙下樓下樓來問姑娘道:“你這是給誰送的?”
“興旺莊不就一個叫從蕾的嗎。”
含蕊看了送貨單,就連送貨費用都在裏麵。連忙簽了單據,幫著姑娘卸了貨。
姑娘剛走,杏花就回來了,將餐具看了一遍,素常那張笑臉,笑意更濃了。她替下了灶台上的戚欒。
杏花介入了常家的生活,使常家的生活格調大變。這一點是翰毅每逢吃飯時,從那些細瓷餐具的碰撞聲中感覺到的。那種叮當的悅耳聲和著杏花的一張甜甜的臉。還有她毫不拘束的給未來的公爹倒酒,又在適當的時侯收去酒壺不許多喝,使得翰毅和戚欒都有一種皆大歡喜的感覺。特別是這一套嶄新的餐具,使一家人免去了在這幢新房中,使用舊家具的那種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長久的憂慮。
翰毅看到了自己家的飯桌上,也經常出現一些薰魚和午餐肉之類的中原人家尚認為是高級食品的罐頭時。再看看灶台上下來的杏花,小臉總是薰的紅撲撲的,心裏不由得透出一種歎謂。
含蕊的生活也形成了一種新的格局,她在家也不象以前那樣孤單了。兩個青年女子在一起話很多,每逢看電視都會產生一些同感,這給含蕊的長久寂寞的心裏產生一些寬慰。杏花也拿她當親妹妹一般,總是從鎮上帶一些新奇的小食品回來,使得含蕊的嘴巴也能象又亦那樣嚼呀嚼的。杏花的手機帶回來了,使得常家人要想招呼誰,隻在家裏打個電話就行。杏花的也搬回來了,使得常家人想看什麼就能看什麼。而且這麼看著可以免掉那些使人心存疑慮的,覺得別扭的和不堪入目的廣告。而且杏花在自己喝咖啡時也不忘給公爹沏上一杯茶。
和諧,平靜,安祥。各司其職,相互襯托。因為杏花想也想的來,做也做的出。現在翰毅的家在興旺莊來說,吃,比四爺家要好些,玩,要比村長家要強些。可以說是在短短的一個月裏產生了一次飛躍的一個家。
含蕊沉浸在這種安詳中不幾天,可就變了樣。自從哥哥領了結婚證,在村裏公開了他和杏花的關係。他不但和嘲笑他的人打架,也對窺視他家飯桌的所有人嗤之以鼻。同時在家中,他毫無顧忌的摟著杏花看電視。
含蕊敲敲哥哥的房門,裏邊傳出了從蕾的聲音:“進來吧。”
她推開門,卻見哥哥摟著杏花在看電視。杏花想從從蕾的懷中站起來。她掙紮著。在膀大腰圓的從蕾麵前,她顯得那麼的弱小無力。羞的是臉色緋紅,累的是氣喘籲籲。從蕾卻咯咯的笑著道:“小如,後麵有椅子,你坐吧。”
含蕊又氣又羞,憤然的帶上了門,往門上踢了一腳罵道:“真是不要臉的東西。”她氣不過,衝到爹媽的屋裏,看隻有媽在家,便喊道:“媽,把電視機搬過來!”
“喊啥呢?”
“我哥他好不要臉,他不讓我看電視。”
“他敢!他敢說不讓你看?”戚欒覺得不對勁,來到兒子的房間,推門一看,又迅即把門帶上了。回來對含蕊改了口氣道:“那不當吃不當喝的東西有什麼好看的,好好編花籃去吧。”
“我要看,電視是我買的。”
“什麼?”戚欒剛坐下又站了起來:“你買的?家裏的東西都是你買的?賣了你值不值那台電視錢,你給我聽著,還沒到你當家的時候呢。”
“我去找爹!”含蕊的聲音有點高。
“找老天爺也不行。”戚欒的聲音更高:“由著你了,編花藍去!”
含蕊那裏想得到,電視沒看成,反倒受了一肚子氣。她衝出了房門,想去找爹來評理。出門一看,村裏家家燈火,到那一家去找呢?在走廊上站了一會,憤然又無奈的回了自己的房間。
她氣的胸中發脹,栓死了門,決計三天三夜不出來。把擋路的花籃一腳踢到牆邊,撲到床上,欲哭則是無淚。
媽的一番話,又一次證實了自己在這個家的地位。這一切到底是為了什麼呢?為什麼媽就一心隻想著兒子而對自己這麼刻薄。當初哥哥抱走電視,媽給她說的話她至今記憶猶新。她一點也不怪怨媽。因為他知道媽是在封建禮教的環境中熏陶大的。她有做姑娘時的經驗教訓。她也有千年媳婦熬成婆的概念和期待。現在是她當家作主的時候,何況男女有別的說法主持她的思維。她偏心哥哥也就不足為奇了。可是哥哥是在自由氣氛裏長大的,他為什麼也是這樣的光顧自己而不顧及其他。自己敢說,沒有那一點對不起這個家,也敢說,算算自己掙的錢頂得上兩個哥哥。更別說常年守在家裏的媽媽。可為什麼自己就沒有分文的權利呢。買電視分明是自己拿出七百多,為什麼就不到自己做主的時候呢。這一切到底都是為什麼?
她正想著,傳來了輕輕的敲門聲。氣在心中堵做了一團的她,把頭深深的埋在臂彎裏,不管是誰,決不理睬。
“小如,是我。”門外傳來杏花既輕又柔的呼喚:“小如,好妹妹。我就給你說一句話。開門哪。”
杏花的聲音很是柔軟。任何鐵石心腸的人也難以抵禦這般輕柔的呼喚。含蕊抬起頭,杏花已經到了窗前,推開窗子撩開窗簾,露出一張笑意盈盈的臉:“開門哪,小如。”
含蕊歎了一口氣,走過去把門打開。
“生我的氣啦。”
“關你什麼事。”
“不生我的氣就好。”杏花扶了含蕊在床上坐下道:“你也知道你哥的脾氣古怪,犯不著和他一般見識。不就是一台彩電嗎,今天嫂子給你打下保票。隻要你定下親事,我陪你到商店去,管他三千五千,要哪台就搬哪台。漂漂亮亮的把你送出門去。”
含蕊抬眼看了一下杏花:“剛才和媽吵嘴你好象是知道了?”
杏花點點頭道:“隻要你先委屈一下,別讓家裏邊鬧的亂遭遭的。”
“可是……”含蕊歎了一口氣道:“嫂子,一家人熱熱鬧鬧看電視有什麼不好?偏要……”
“傻妹妹,男人的心思你不懂,現在你能看電視就滿足了,將來有了男人在你身邊,你就不滿足了。這一點就顯出了你哥的脾氣。他的私心重我也知道。”
“他私心重?你還知道?!”
“知道。”杏花肯定的點點頭:“知道了又能怎麼樣,這年頭抓到一點不容易,何況我,待人再好也是名聲不好。誰叫咱們是女人呢。做女人,命苦不得。”
含蕊又觸到了一個命的字眼,心裏一下子變的冷冰冰的。隻是把瞠直的目光看著杏花。
“傻妹妹,犯不著大驚小怪的。命運對女人就多了一個彎,就象竹竿彎了難以把握。
我知道你是一個知書達理的人,才來把話給你說明白。最怕的是現在要是把電視搬回來或者再買一台,家裏又要鬧一場。有些事情身不由己時,先忍一忍吧。”
杏花告辭了含蕊。含蕊要往門外送她,被她推轉了回來。含蕊看著她那細腰溜肩苗條勻稱的背影,心中泛起一種瘦弱的感覺。仿佛也找到了事情的症結;誰叫咱們是女人呢,多了那麼一道彎。
“可媽不是女人嗎?”含蕊關上了門,倚門思索著;她可是做了一輩子純粹女人的女人哪。為什麼她沒有又亦那樣同做女人,同為女人想一想的想法。費勁九牛二虎之力買了一台彩電,就這麼給哥哥霸占去了。雖說杏花答應給自己買一台更好的。但是哪一個心裏不清楚,這人性的被迫怎麼可以用金錢和物質去擺平呢?想一想瀟灑的又亦,丈夫不在身邊,還能托付另一個男人去照看她。廣州的女人真有這麼幸福嗎?而興旺莊的女人又何時能體驗到這種生活。看起來,要是維持家的安寧,想看電視,隻有等到結婚的那一刻。
含蕊在心中萌生了早早招回烽淩,早早結婚的念頭。
“要不要到廣州去找他。”念頭乍起,含蕊又聯想起許多;有沒有必要到廣州去一趟。去看一看,去闖一闖。
含蕊雖然氣消了,心頭卻擰了一個碩大的疙瘩。煩亂的心情中,她找出了又亦的心翻看了一遍,又將信將疑的收了起來。廣州真的是父子都可以平等的競爭嗎?真的是象書中所說,女人連老公的錢都敢賺嗎?
十五
天上飄飄灑灑落起了雪花。放了寒假的孩子們使村中熱鬧了許多。這種熱鬧也喧騰著含蕊的思緒。自從那些個問號在腦海裏出現,使她更是急切的巴望著烽淩的消息。想來有點奇怪,前後算起來有幾個月了吧,烽淩竟沒有一封信來。莫不是真的呆在好地方了。她下決心給爹說明了去廣州的想法。可是,她明顯的看出了爹的下巴在抖動。用白她一眼概括了一切,一句話都沒說就走了。
“這是怎麼回事呢?”盡管她的思緒在不斷的翻騰,但是去廣州的想法總如夢境一般。想也想得,但是一觸及實質便如夢醒一般的變成了虛有。
這天她去鄉裏交花籃。在路上,一輛嶄新的拖拉機呼嘯著從身邊駛過。車上站著綺煙,她比以前胖些了。可燕瘦環肥,她並沒有失去原來的漂亮,充滿韻味的臉上到增加了不少的富貴像。
程家買了拖拉機?含蕊看著脫口喊了一聲:“綺煙。”
綺煙聽到喊聲四處張望,當她看到含蕊後沉思了一下,別轉臉去,象是什麼也沒發生一樣。
含蕊心中差異,也覺得自己冤枉。自己可從來沒有虧待過她。就連和二哥那麼大的事上,自己也是站在她這一邊。現在她解脫啦,反倒不理自己了。連打個招呼也不肯嗎?
來到鄉裏,她看到綺煙家的拖拉機停在一家商店的門前,綺煙坐在了駕駛室裏。含蕊把架子車靠近了問道:“綺煙,喊你為什麼不答應,不願理我了嗎?”
綺煙顯得有些慌神,往商店裏看了一眼打開了車門。
“烽淩有信來嗎?”含蕊顯出一股羞澀的問道。
“你問他幹什麼?你……你趕快到前邊拐彎等我。”綺煙明顯露出了驚怕。
含蕊不知為什麼,但是兩家之間畢竟出過那麼大的事情。她的心驀然的收緊來,也流露出了此事沒有了結,還在繼續的驚怕。急忙拉著車走了,且到拐彎處等她,看她怎麼說。
剛在街口站定,綺煙就追了來。
“綺煙,來鎮上幹什麼?”
“我家買化肥。”綺煙說著往後看了一眼道:“你知不知道你爹到我家說過退婚?”
“知道怎麼樣,不知道又怎麼樣。我爹也讓我說過,我不沒說嗎。”
“不象你說的那麼簡單。那天好怕人。你爹領著一群人,都扛著家夥式。把烽淩給你的一遝子信,摔在了我爹麵前。兩個人指天賭咒,罵了好一陣子。我早就想給你說,可是沒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