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影響社會哲學的改造(1 / 3)

哲學的變化如何能嚴重影響社會哲學?從根本上說,每一種見解和聯係似乎都已講過了。社會由個人構成:無論如何自命新穎的哲學也無法質疑或改變這一明顯和基本的事實。因此產生三種見解:社會必須為個人而存在;個人的目的和生活方式必須由社會為其設定;或者,社會和個人是相關的、有機的,社會要求個人的服務和從屬,同時,它的存在也是為了為個人服務。除了這三種見解,其他的似乎從邏輯上都是不可能的。而且,這三種類型雖各自包括許多分支和變種,但這些變化的效果卻似乎完全相同,所以最多隻有小變化還有可能。

特別是,“有機”的見解是否能夠應付極端個人主義和極端社會主義的一切異議,避免柏拉圖和邊沁的錯誤?就因為社會是由個人構成的,似乎個人和連接他們的連帶關係必須是同等重要的。沒有有力而能幹的個人,形成社會的聯係紐帶就沒有把持力。脫離了相互間的聯係,個人就彼此孤立而凋落枯萎;或互相對立,而他們的衝突也會損害個人的發展。法律、國家、教堂、家庭、友誼、實業聯合,為了個人能夠發展並發現自己的特殊能力和作用,這些以及其他體製和安排是必要的。沒有它們的幫助和支持,人類生活,如霍布斯所說,將是野蠻的、寂寞的、令人不快的。

我們直接進入問題的核心,斷言這些不同理論都有一個共同的缺點。它們都委身於一般概念概括特殊情形的邏輯。我們要明了的是這一個或那一個群體,這一個或那一個具體的人,這一個或那一個特殊製度或社會分類。傳統所接受的邏輯用對概念意義和它們相互間的辯證關係的討論取代這樣的研究邏輯。這個討論是從一般的國家和個人、這種製度的本質、一般社會的角度進行的。

在處理家庭生活中特殊困窘時我們需要指導,並且經常遇到關於家庭的諸多議論或關於個人人格神聖的諸多主張。我們想了解在一定時間和地點的某種條件下運作的個人財產製度的價值。我們得到的是蒲魯東的回答,即財產一般是偷竊,或黑格爾的回答,即意誌的實現是一切製度的目的,而私有製作為人格對於物質自然的控製的表現,是這種實現的必要因素。這兩種回答可能都有某種同特殊情形相關的暗示。但是提供概念並不是因為它們對於特殊曆史現象有價值。它們是一般的答案,人們假設它們具有覆蓋和支配所有特殊事物的普遍意義。因此它們無益於探究。它們封閉它。它們不是在弄清具體社會困難時可以運用和檢驗的工具。它們是強加於特殊事物之上以便決定其本質的現成原理。我們想了解某一個國家時,它們告訴我們的是一般的國家。其含義是,關於一般國家的說法可以用於任何我們碰巧想了解的國家。

把討論從具體情形轉移到定義和概念演繹上去,結果,特別是有機理論,是為既定秩序提供了理智辯護的工具。最關心實際社會進步和把大眾從壓迫中解放出來的那些人對有機理論很冷淡。運用於社會哲學的德國理想主義的結果,如果不是有意,是為政治現狀的維持提供了一個屏障反對來自革命的法國的激進思想之潮。盡管黑格爾明確主張,國家和製度的目的是促進全民自由的實現,其結果卻是尊崇普魯士國家,珍藏官僚絕對主義。這種辯解的傾向是偶然嗎?或者它產生於所用概念的邏輯?

當然是後者。如果我們談論一般國家和一般個人,而不是這個或那個政治組織,這一群或那一群貧困交加的人,那是把屬於一般概念的魅力和聲望、意義和價值置於具體情形之上,因此掩蓋了後者的缺點,隱藏了嚴肅改革的需要。一般概念中的意義被注入到它們之下的特殊事物中。如果我們承認嚴格的一般性的邏輯,並將具體案例包括在內以便了解和說明它們,那就當然是這樣。

此外,有機觀點傾向於縮小特殊衝突的重要性。既然個人和國家或社會製度隻是同一現實的兩個方麵,既然它們已經在原理和概念中調和,那麼任何特殊情況中的衝突就隻能是表麵的。既然從理論上個人和國家互為必要相互有益,為什麼還要注意在這個國家全體個人遭受壓迫的事實呢?在“現實”中,他們的利益不可能同他們所屬的國家的利益相衝突;對立隻是表麵的、偶然的。勞資不可能“真正”衝突,因為一方對於另一方是有機必需的,兩者對於整個有組織的群體也是有機必需的。不可能有任何“真正的”性別問題,因為男人和女人彼此不可缺少,對於國家也不可缺少。亞裏士多德當時可以很容易運用一般概念高於個體概念的邏輯去說明奴隸製對於國家和奴隸階級均有益。即使不是有意為現存秩序辯護,結果卻是把注意力從特殊情形移開。唯理論邏輯先前在自然哲學中曾使人們不介意對具體事物的觀察。它現在又在抑製並妨礙對特殊社會現象的觀察。社會哲學家寓於在其概念的領域,通過說明觀念之間的關係來“解決”問題,而不是通過為人們提供在改革規劃中可以使用並檢驗的假說來幫助人們解決具體問題。

同時,當然,具體麻煩和弊病還存在。它們不能魔術般消失不存在了,因為從理論上社會是有機的。有具體困難的地方急需智慧方法對實驗試探性計劃的幫助,但正是在這裏智慧不起作用了。在這個特殊而具體的地方,人被拉回到最低級的經驗主義,近視的機會主義,粗野勢力的匹配。在理論中,特殊事物都被巧妙處理;它們被放到合適的標題下和類別中;它們被貼上標簽,進入標著政治科學和社會學的係統檔案櫃中的分類架。但是在經驗主義事實中,它們還是像從前一樣複雜、混亂、毫無組織。所以處理它們甚至不用努力使用科學方法,而是盲目根據粗淺經驗、引用前例、考慮眼前利益,粉飾事情,利用強製力量和個人野心的衝突。世界照樣生存;因此它設法進步——這些是不能否認的。嚐試的方法和錯誤和自私的競爭竟做出許多改進。但是社會理論卻作為無益的奢侈品,而不是研究和計劃的指導方法而存在。哲學改造的真正影響在於特殊情形改造的方法問題,而不在於對製度、個體、國家、自由、法律、秩序、進步等一般概念的精練。

考慮一下個人自我的概念。18、19世紀英國和法國的個人主義學派在其意圖上是經驗主義的。從哲學角度講,它將自己的個人主義建立在惟有個人是真實的,而階級和組織都是次要派生的這個信念上。它們是人為的,而個人是自然的。那麼在什麼情況下可以說個人主義受到所講到的譴責呢?說缺點在於這一學派忽視了為每個個人構成一部分的同他人的聯係,這是對的;但不幸的是,它很少超出被批評過的對製度的大規模辯護。

真正的困難是個人被看做是已有的東西。當然,他隻能受到迎合,他的快樂應該被擴大,他的占有應該被增加。當個人被看做已有的東西,可以對他或為他做的任何事隻能通過外部效果和附件:快樂和痛苦、舒適、安全的感覺。社會安排、法律、製度是為人而設的,人不是為它們而設,這是對的;它們是人類福利和進步的手段和工具。但它們不是為個人獲取某事,甚至幸福的手段。它們是創造個人的手段。隻有在感官分離的身體的自然感覺中,個性才是本來的數據。個性在社會和道德意義上是要塑造的東西。它意味著能動性、獨創能力、各種機智、在選擇信念和行為時承擔責任。這些不是天賦,而是成就。作為成就,它們不是絕對的,而是同其用途相對。而這種用途依環境而異。

在考慮個人利益思想的運氣時,這一概念的意義就出來了。經驗主義學派的所有成員都強調這一思想。它是人類的惟一動機。美德是在進行對個人有利的仁慈行為中獲得;社會安排的改革應使利己主義同利他考慮相一致。對立的道德主義學派也及時指出了任何把道德和政治科學變為計較私利的手段的理論的弊病。結果,他們把整個利益觀點視為對道德有害而拋棄了。這一反應的結果是加強了權威和政治蒙昧主義的主張。當利益的作用被消除,剩下的還有什麼?能找到什麼具體動力?把自我看成現成的東西,把其利益看成獲取快樂和利益的人采用可能最有效的手段修補法律、正義、政權、自由等抽象概念的邏輯——所有那些含糊的一般觀點貌似嚴格,卻可以被任何機敏的政客所操縱,用以掩蓋其意圖,把更糟的主張說成更好的。利益是特殊的、動態的;它們是任何具體社會思想的自然條件。但當它們同小小的私心一致時就不可救藥了。隻有當自我在過程中,利益成為推進自我運動的事物的名稱時,它們才可以用作充滿活力的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