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相視,千言萬語不知道從何說起。縱然一語不發,在相遇的一瞬間,便已知對方的心意。霍景扶詠恩上馬。她的手撐在他掌心,身姿輕盈地躍上馬,他扶著她的腰覺得輕得像柳枝似的。那樣輕,她又瘦了。下巴也是尖了,顯得那雙大眼睛更靈動,有令人無法忽視的憂鬱和孤獨。他百感交集,心裏那股重逢的喜悅之情又化作了滿腔的愧意。
雨勢漸小,沙沙啦啦地像在林中打著歡快的協奏曲。兩人遠遠地落在隊伍後麵,在林間的雨霧中信馬由韁。呢喃似的話語聲伴著雨聲,此情此景,仍是有種說夢話的恍惚之感。再相遇,恍如隔世。霍景與詠恩靠在一起,她身上這股熟悉的淺香縈在鼻間,如一股曖流,吹開他心裏的寒冰,荒涼的塵埃裏伸出枝葉開出花來。他魂牽夢縈的女人此刻就真實地在他懷裏。
她的發絲時不時拂到他的臉上,香氣依舊,他問道:“詠恩,這幾年你過得好不好……”
她的語氣倒也不失灑脫,帶著幾分歲月的曆練:“哦,還好!走了很多很多的地方,看了很多不同的風景,幾本速寫都畫了好幾本,心裏挺充實的。其實這樣也不錯,走走停停,看看與自己不同的生活。”
“為什麼會來這裏?”
詠恩笑一笑:“我去哪沒什麼目的性的。回國半年後,那天聽那首《回到拉薩》突發靈感就來了西藏,朋友都說墨脫最神秘,最有趣,我翻了一下旅遊冊,就想來看看布達切波雪峰。”
霍景歎口氣:“回來為什麼不告訴我?”
她怔仲,隨即笑道:“有必要嗎?”
他說過離婚以後就當她死了的狠話,關係已斷得很幹淨。這句話微微地勾起了一些不愉快的記憶——雖然她並沒有翻舊帳的意思。餘音如縷,難堪的回憶被撥開了一點,慢慢擴散到絕不能忽視它,重逢的溫馨氛圍終於回到該有的憂傷與滄海桑田中。他麵有愧色,隻握緊了她的手。
她輕輕地掙脫了一下沒掙開。霍景的聲音很低:詠恩,對不起。
詠恩四目遠眺,語氣淡然:“這裏的景色還不錯……善銘,他好不好?”
“還不錯。現在上學前班了。他脾氣倔,愛搞破壞,但還算聽話。小家夥真的很聰明,拚飛機和船艦模型很快,手工課總是得到老師的紅花。五歲生日時,還說長大以後要做飛行員。也愛唱歌,晚上,我經常陪他一起著看卡通節目時,他就把學的兒歌一首首唱給我聽……”
詠恩凝神聽著,又問:“他現在有多高?”
霍景比劃了一下,笑道:“個子在同齡孩子中算最高的啦,不胖不瘦,父母基因好唄。3歲的時候就知道自己喝牛奶,吃飯了,根本不用盯著他,一點都不嬌氣。”
詠恩聽了很高興,笑著笑著卻悲從心來,哭了。霍景柔聲安慰了好一陣,她抹幹淚說,“謝謝你……隻要善銘好,我就安心了!”
不久便進入原始林區。四人下馬步行。林間鮮類植物,或覆蓋樹身或如絮狀垂懸,營造出一種詭異的氣氛,小路就穿行在這幽暗的林間,像行走在神怪電影中通向魔宮的路上。
霍景拉著詠恩的手也有種很奇異的感覺,闊別的歲月梭地一聲消失,她竟然到了他眼前!那樣幸福,那樣地美,即使是走向末路也沒一點遺憾了。
他向她懺悔。把日日夜夜說過無數遍的懺悔話向她一一訴說,祈求她的原諒。
像是往事已拋在了腦後,詠恩微微一笑,眼眸盡裏是溫曖的寬容。她繞開話題,隻說:“你的善恩基金很有名,我聽說幫助了不少人。我在西藏去過你讚資建好的學校和圖書館,很不錯。”
“基金關注的是教育、健康、環保……到明年要做的事更多。”
聽到他侃侃而談慈善計劃,詠恩語氣中略有讚賞,“你好像變了。”
霍景有些慚愧地說:“我以前是由自我的核心向外看,現在是由外麵的圈子向裏麵看……你說的對,我做的很多事對不起自己的良心。你走了之後,我想了很多,心裏空虛得厲害,有過一個月完全沒有睡過覺,整天像在夢遊一樣。後來,就接觸了佛學方麵的東西,心裏就平靜一些了。嗬,說來有點矯情。我就想在能力範圍為這個社會做點什麼。”
“真沒想到……這些事很好,真的。”詠恩的眼睛漸漸透出歡欣而明亮的神采來:“對了,我聽媽媽說,你帶了善銘去看他們,爸爸那個新保健醫生也是你請來的,謝謝你!”
“傻瓜,很多事情還是跟原來一樣,不會改變。善銘喜歡外婆家。那天,我和他坐在你的床上,看你小時候的照片和畫。你爸爸說你小時候特愛鬧,唯畫畫時很專心,總是得獎……”
“可惜,我現在總是讓他們失望。他們有我這樣一個女兒真是不幸。”
“詠恩,你還是這樣,對任何人都寬容除了你自己。你知道嗎,遇到你,是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事。”
詠恩隻是微笑,彼此的言語間始終維持在生疏卻客氣的層麵上。
雨停了,天初放晴。不知道不覺已行近老虎嘴,霍景開始惱旅途太近了。談了這麼久,卻始終未能觸及話題的核心,心裏一急,說道:“我的基金會還缺一個有親和力的發言人,有時去慰問那些學校的孩子,我總是說不出話來,人悶得太久,嘴也笨了。你願意參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