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大江把大地切割成兩大邊,對麵那邊,遠處高低不一的灰濛濛的山巒像一個半圓圍圈著那半邊大地,好像那兒就是大地的盡頭。其間掩隱著田疇,竹樹,房舍,呈現出多少生機。
大江兩岸對峙著兩個碼頭,像兩個永遠也合不攏的鉗口:水小了攏近一點,水大了又張開一些。
倒是那一條渡船把兩岸牽扯連起來,不知它一天往返多少次,把來來往往的車輛行人不知疲倦地來來往往地送。
“嗚——”渡船載著一輛貨車四輛班車又從對岸駛來了。
她斂回奔騰的思緒,雙眼緊盯著她等待尋覓她所等待的那一雙眼睛。
那是一雙充滿著善良和真誠的眼睛。
“姑娘,芭蕉多少錢一斤?”有人問她。
“我這是香蕉。五毛錢一斤。”她有點不高興。
“哦,對不起!我……不識貨。”
她見他那麼有禮貌,語音也甜絲絲的,不禁抬頭望他一眼。哦,那是一張令人喜歡的臉:見人三分笑。那笑不隱奸,不藏刀,一點也不摻假。特別是鑲嵌在那張黝黑臉上的眼睛,更令人難忘:充滿著善良和真誠。
她給他稱了五斤香蕉。他給她三塊錢。她該找他五毛錢。可她翻遍小錢箱和衣袋,就是沒有一毛零錢。今天怎麼啦?他見她那個急窘相,忙說算了。她要給他補稱一斤香蕉,他說袋子裝不下了。
渡船一聲長鳴。他邊走邊留下一句話:“我還會來的,下次再和你買水果吧!”
他走了。
她不知道他何方人氏,姓甚名誰,幹何種工作。但不要緊,她記得,她“認識”那一雙充滿善良和真誠的眼睛,就是再過三年五載,走到天涯海角,她也能認出他。
就這樣,她天天來這渡口擺攤,風雨無阻。
她等他,可絕不是為那五毛錢……
她對流露出各種神色的眼睛有一種特殊的分辨能力。
在賭場,在地下舞廳,在那個盜賊流氓窩裏,她見過領受過各種各樣的眼睛:她見過猥褻淫蕩的眼睛;見過下流卑鄙的眼睛;還領受過頭兒等人zhan有她時的滿足的眼睛和玩膩後的厭煩的眼睛。
她還見過嫉妒和不屑的眼睛:
當她穿紅戴綠出入在那條小巷裏時,有人對著她指指戳戳,交頭接耳,嘰嘰喳喳:“瞧喲!她都幹了什麼,卻過得這麼闊?因為有一張迷人妖治的臉蛋不是?”
她揣度得出,她們隻怨自己的父母缺乏漂亮的遺傳基因,因而沒有她那樣迷人妖冶的臉蛋。
“哼,還不是賣那個來的錢!那衰了祖宗十八代的事打我四十大板我也不幹。”
她裝著沒聽見,依然我行我素。大路朝天,各走一邊,吃飯吃菜,各有所愛。生活本來就像萬花筒,各有各的樣子,各有各的過法,誰過得舒暢誰就有本事……
她還領教過那嚴肅和期待神色的眼睛。那是管教人員恨鐵不成鋼的眼睛,是他們苦口婆心,語重心長時的眼睛。
她初中畢業後,父母離異,各自尋找歡樂或歸宿去了,把她拋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