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臨睡前,以冬又習慣性地拿出書包,從裏麵掏出一個紙包,打開,便露出一紮錢。她慢不經心地數了數,共48—04元。她托著腮,對著自己用汗水換來的錢開心地笑了。才二十多天哩!再割二十天草就夠了。不,要繼續幹下去。找多多的錢才好哩!她把錢包好放好,又翻出讀過的書,默默地念著……
日子過得真快,七月半過後不久,暑假結束了。
這天晚上,以冬一家三口在吃飯。爸爸同樣一箸菜一口酒,咂咂地幹了一杯又一杯,弟弟紅哥也吃得津津有味。隻有她以冬吃得沒滋沒味。飯幾粒幾粒挑著吃,菜一點一點夾來吃,似覺飯粗、菜鹹。其實是她心裏有事,有話要對父親講,卻不知怎樣開口;想好了又怯怯地不敢出聲。直到吃飽了飯,她才鼓起勇氣說:“爸,開學布告都貼出兩天了,我……”
爸爸又瞪起那雙血紅的酒眼:“不是說了嘛?不讀了!”
“不是……”“不是什麼?”“我是說弟弟。他,7歲了,該上學了。”“紅哥明年讀。今年沒錢!”
以冬進房拿出那個紙包,放在桌上打開,“90多元。足夠了的。”
父親見了錢,眼睛一亮,但很快又暗淡下來,又高聲大氣地喝問:“哪來的?咹?”
以冬把自己割草賣的事告訴父親。父親望望那遝錢,又望望女兒。他臉上的冷霜慢慢地融化了,漸漸恢複了過去那種和藹可親的容顏,吐出一句和過去一樣十分慈和的話:“孩子,真難為你了!”說完一把摟著女兒,又說:“孩子,爸好苦啊!身上心裏都一樣,好苦!”
“我知道的,爸爸。”以冬在父親的懷裏說。她領受著深沉的撫愛,好久好久沒有領受過這種撫愛了,她眼裏沁出了熱淚。
父親撫摸著女兒的頭,“你媽病了兩年又去了,我們家欠了幾千元債哪!不知到幾時才還得清。爸才狠心講不讓你讀書了。你不惱爸爸吧?”
“不惱的,爸。”以冬揩一下眼淚說。
才11歲的孩子,多懂事!真應了“窮人的孩子早當家”那句話了。他想。他反省了這一向來自己對孩子們的態度,感到十分內疚。“以冬呀,你明天拿你自己尋來的錢去學校報名吧!紅哥明年讀得的。”
“不嘛,女孩子不讀不要緊,男孩子可得讀。好多人家都這樣的。”以冬說。
父親思索一下,咬咬牙,說:“這樣吧,明天賣了欄裏那頭白豬,你們姐弟都讀。”
“那……家裏的活?”“我再苦點累點,挺一下能過去的。”“爸,你就別吃那麼多酒了,好嗎?”“這個……好!吃酒誤事化錢。爸戒了,堅決戒了。”“爸,你真好!”
以冬說著又親昵地往父親的寬懷裏拱……
“‘巴黎聖母院的敲鍾人’——請原諒,我隻好這樣稱呼你了!我的朋友,你在哪裏?我找你,請你來信告訴你的姓名和通訊地址。”
在某日的《公安報》上刊登了這樣一則奇特而有趣的“尋人啟事”。登啟事者是北京大學的學生朱碧春。
原來朱碧春和被尋者有過一次由鄙視到崇敬的相遇。
——列車“吭哧吭哧”地喘著粗氣爬出市區,然後在廣漠的原野上風馳電掣般飛奔。
他從車尾向前走著,經過好幾節車箱也沒找到一個位子。他繼續走著,喏,那兒有個皮箱占著一個位子。可一看旁邊坐著的人,他又有些氣餒了——那是一位異性公民。她粉臉高昂,目不斜視,像女神維納斯——在漂亮的異性公民麵前他總有點自慚形穢。不過試試吧!
“姑娘,請讓個位子!”
姑娘看他一眼,冷冷地說:“你不見嗎?有箱。有人。”
“哦!”他應著,但不走。他不相信她的話。
如果換一個人,她會爽快地讓坐的。而眼前這個人,使她感到有點惡心:臉堂黑黝,眼窩深陷,門牙裸露,左腮邊還有一道傷疤。嗯,有點像《巴黎聖母院》裏的敲鍾人。興許是個惡棍,是個歹徒。不讓,絕不能和這種人並排而坐!
他隻好退到車箱末尾角落裏。這兒有輛破舊手推車,他就坐在舊車鐵架子上。唔,也不錯!他正想清理一下自己的頭緒,忽見從車箱前頭走來一個青年男子,英俊倜儻,風度翩翩,胸前戴著一枚校徽。是學生。噫,怎麼有點麵熟?他眨幾眨眼皮,極力挖掘腦中潛存的記憶,對,沒錯,是他!好家夥,自投羅網來了。真個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隻見那青年走到“維納斯”麵前,有禮貌地問道:“請問姑娘,這位子?”
“空著呢!請坐!”她說。
隻隔著兩排座位,他們的談話他聽得清清楚楚。
“你是電影學院的?哪個係?”她問。
“創作係的。叫安負浪。請問姑娘你?”他答後問。
“在北京大學讀中文係。朱碧春。”
“嗬嗬,今天我們學生哥學生姐遇到一塊啦!真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