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過天來果然睡過了頭,是被一片鞭炮聲驚醒的。阿多向四周看了看,路家聲已經不在了,他一躍而起,傷口被扯痛了,咧開嘴滋滋的倒抽著涼氣。
樓底下聚集著很多人,熱熱鬧鬧,也看不出哪個對哪個。阿多有點奇怪,這倒底是個什麼日子,怎麼好好的還放起炮來了,他摸出屋,見老張在門口站著,一臉喜氣洋洋的表情。
“這是玩什麼名堂?”阿多抓了抓頭,終於在人群中找到了路家聲,秋雨過後,天氣已經有點涼了,他穿了米黃色的長袖衫衣,底下是一條白褲子,身量修長,臉上掛著笑,在阿多看是有點假,不過大多數人已經習慣了他的表情,認為那叫和藹可親。路家聲對自己的形像一向十分注重,接近於偏執,他不穿過夜的衣服,從不會對人發火,但阿多覺得,那並不代表他就真的沒一點脾氣。
阿多近乎貪婪的看了他一會兒,目光漸漸掉轉,落在了他的肩膀上,他肩膀很周正,是衣架子的身量,所以手搭在上麵就顯得份外刺眼。那一瞬間阿多腦子裏閃過很多念頭,但是亂,找不到苗頭,他想到了昨天晚上的夢境,灰暗的慘白色,仿佛預兆著什麼。他有點冷,把身子蜷到了門框後麵,想把自己藏起來。
人群一擁而入,路家聲是主人,要讓著杜冷先進,他倒也不推辭,笑著說道:“你我還客氣些什麼`````````”
這話稍一尋思就能聽得明白,大家都是一家人了,就沒什麼好計較的,旁邊人也就想到了妮卡身上去,倒也算不上牽強。阿多的心裏卻有另外一種忐忑,見路家聲也並不反駁,微微一笑,讓杜冷落了座。
往後他們說的事阿多都聽不太懂,無非是我打你你打他他再打我,阿多不明白,這世上的人為什麼會有這麼多的心眼,亂七八遭,並且樂此不疲。
杜冷和路家聲說的倒都是正事,主要是雙鶴城一戰,表麵是贏了,但贏的並不輕鬆,照杜冷的想法,李慶後實在不該有這麼強的實力,路家聲卻說:“人不可貌相。”
杜冷笑起來,隨手拿了個杯子,往他跟前一蹲:“你看好了,這是個杯子,不是水缸,它能盛多少東西,你和我眼睛都能看得著,我就不信,你就真是一點都不明白。”
路家聲不置可否:“明白什麼?”
“你行。”杜冷指住他“你跟我裝到底。”
路家聲笑了笑:“我是真不明白,不像你,手眼能通天。”
杜冷心裏有鬼,被他拿話一堵,就翻了個個兒,立刻笑著打叉:“李慶後是個糖人,空有一層皮,跟你的兵力是沒法比的,這也是我一直沒有出兵的緣故。”
路家聲笑而不答,他不出兵,不過是想撿個現成的便宜,沒想到勢頭不對,越來越見凶險,隻好見風使舵,改了方向,不過這話留在心裏想想就算了,因為明擺著的事兒,誰都知道,但誰又不能說。
“可看現在這情勢,李慶後他明顯是有後手。”杜冷想了想,又說“先不說他用兵神出鬼沒,就說這股子囂張勁兒,根本沒把誰放在眼裏。”
路家聲淡淡的說:“這話也不對,他是忌忌諱著你的,不是還給送了壽禮了嗎?”
杜冷大窘,那次路家聲到杜府求援,他是沒少奚落他,哈哈的笑了一聲說:“那點兒東西就想收買人心,也太看不起我了,不管什麼時候,我不是還惦記著兄弟你嘛。”
“嗬嗬```````”路家聲也笑了“就是,好兄弟。”
杜冷又是一窒,半天沒說出話來。
路家聲倒站起來打圓場:“以後可真就是一家人了,生死與共,什麼事你都多擔待著點兒。”
“那是那是。”杜冷轉瞬又換了一張笑臉“不過也要互相擔待,總歸是一條路上的人,誰也不再有二心對不對?”
這話明顯是說給路家聲聽的,也是個至理,不過好多事就像那個人所共知的著名的寓言,喊一聲狼來了的時候,人都會往上撲,兩遍三遍,誰再信誰就是有毛病了。路家聲這話也聽得多了,全不往心上去:“說的對,誰也不能再三心二意。”
兩個人一拍手,哈哈一笑,仿佛自此就親密無間,皆大歡喜了。
到了晚上,果敢一條老街都能看見小樓院子裏的煙花,轟然一聲響,鋪了半邊天空,李慶後明知道這是做給自己看的,說要沈住氣,偏偏心裏就是一陣陣的發慌,以往還抱著幾分僥幸,以為杜冷是獨善其身,無論如何也不會淌這趟混水,哪想到他竟真的跟路家聲膘了膀子呢。
李慶後回頭看了牙生一眼,他歪在藤椅上,正用胭脂花染指甲,他的手很白,晶瑩剔透,指甲剛長好,有一點扭曲,胭脂花敷在上麵像浮了一層的血漬。李慶後沒來由的一陣做嘔,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你個爛貨,我要死了,你也活不成!”
牙生軟綿綿的往他手上一搭:“你急什麼```````”他微微一笑,光豔照人。
李慶後怔了怔,頹然的退了幾步:“主意是你出的````````你別想開脫````````”
牙生笑而不語,微垂了眼簾,擺弄自己的指甲,李慶後揮手抽了他一記耳光,他略晃了一下,眼角一挑:“這麼點風吹草動就沉不住氣了?”
李慶後盯了他一會兒,見他妖極而豔的臉容,被雪白的唐裝襯得華美絕倫,輕吸了口氣,在他臉上狠捏了一下:“寶貝兒,你也知道,我是舍不得你`````````”
牙生笑了:“你不用急,把心放回肚子裏,那兩個老狐狸,真湊到一起,反而不如單打獨鬥,誰也舍不得自己的兵力,唯恐吃了對方的虧,中國人不是有句老話,叫一個和尚挑水吃,兩個和尚抬水吃,三個和尚,反而倒沒水吃了。”
李慶後倒沒想到這一層,一看他們連手,就心慌意亂,聽牙生這麼一說,又見他一臉的氣定神閑,心裏雖然穩當了些,卻沒由來的一陣憤怒,這爛貨不知在背後怎麼笑自己呢。他忽然抬腳踹翻了椅子,左右開弓給了他幾個耳光:“你給我裝腔做勢,爛貨,再能耐你也得讓我幹!”
牙生懶洋洋的笑了笑,一手攬住了他的脖子,聲音卻冷得讓人遍體生寒:“你說的對,我生來就是讓人幹的。”
因為戰事吃緊,杜冷晢時在路家大院住了下來,以便隨時隨地的商量對策。
燈亮到半夜,從院子裏看就是兩個人影,時而聚首,時而大笑。阿多夜裏睡不著,到院子裏蹲著,路家聲跟他說過,隻要仗打完了,就會跟他私奔,他一心一意的等著他,並不想給他添麻煩。
杜冷眼裏看得明白,有時候就笑路家聲:“你那個小猴子倒是動了真心思了,養這麼個玩意兒,是不是也挺有意思的?”
路家聲淡淡一笑:“人最難得的就是一片真心,拿金子銀子都換不來,其實我想過,也沒有什麼不可以。”
杜冷吃了一驚:“你還當真了?”
路家聲看了看他:“人到最後,怎麼也得找個伴兒,阿多年紀小點,不懂的事,我可以教他```````”
杜冷心裏一陣焦燥:“你可真是饑不擇食了,什麼東西都往床上弄,弄上去也就算了,居然還想學人家明媒正娶,你是鬼迷心竅了你!”
路家聲被他劈頭蓋臉的罵了一氣,隻覺得莫名奇妙,想了一想,倒笑了:“你用不著這麼激憤,我是喜歡男人,這是板上釘釘的事了,改不過來,我早晚得找這麼一個人,陪著我,你嫌難看,可以不看,跟你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係!”杜冷吼了一聲,見路家聲吃驚的望著他,舌頭卻打了結,半天才說“我```````我是關心你````````”
“謝了。”路家聲略帶嘲諷的笑了笑:“關心我的人夠多了,日後真的要把這事兒定下來,還不知道要被族裏的人怎麼罵,不缺你一個。”他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鍾:“天不早了```````都去睡吧``````”
他轉身想走,杜冷忽然心裏一動,把手搭在了他肩上:“哎````````”
“什麼?”
可能是天太黑了,也可能是別的什麼緣故,杜冷竟鬼使神差的冒出來一句:“你喜歡的人不應該是我嗎?”他話一出口就有點後悔,恨不能把自己的舌頭咬下來,但聲音在耳邊繚繞著,兩個人都有些僵硬。
許久路家聲回過頭,目光迷惑,像並不認識他一樣上下看了他幾眼。杜冷因為那種眼光而心頭微微的發涼,他忽然發現自己並不像想象中的那麼灑脫,放的開,他或多或少的還是在意眼前這個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