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淦說:“不用客氣,更不必客套。今天我們來,是來求援求助的。前不久,我同陳翰毅見麵時,曾向他說過,省招辦要籌資建‘高考賓館’的事。不知陳翰毅向有關領導打過招呼沒有?”
江楓震點頭說:“陳翰毅早就對我說過這件事,我也向總廠主管教育的汪副廠長彙報過。”
“你們的這位汪副廠長是什麼意見?”
江楓震答道:“不知道你們要借多少。如果是五十萬元以內,他可以通融,批準,更大的數目,要提交總廠辦公會議討論。”
“這個工程己經立項,明年年初就動工,要及早受惠於全省高考的師生。目前資金還有一定的缺口。我們準備向你們借一百五十萬元,本金分十年還完。用我們每年向你們提供高考招生服務中的某些優惠,或者說好處,作為‘利息’返還。請你們盡快答複。”
解淦說話時有一種權力傲慢的態度,似乎不是來借錢的,而是來下達上級指示的。在座的軍工中學的幹部們都感到無形的威壓。
江楓震解釋說:“你們要借這麼大一筆資金,我們在座的中學幹部誰都做不了主。我們馬上得向總廠領導報告。聽說,總廠今天要開辦公會議。請你們稍事休息,由陳翰毅安排你們活動活動,娛樂娛樂。我和楊書記上總廠去。中午請總廠領導接見你們,然後一起就餐。”
會議就這麼結束了。陳翰毅和省裏來的貴賓一起坐上黑色“凰冠”到“京都”娛樂城娛樂。
其實,陳翰毅很想單獨和肖哥談談,因為他還有一樁心事:自從他“承包”了解淦侄子在身邊生活和讀書之後,這是肖哥第一次來軍工中學。他侄子來的時候,是由他手下的一位辦事員用小車送來的,隨身帶來的日常用品和衣服也很簡單。近兩個月,這個侄子除了和自已住在同一房間不用交住宿費外,其他的一切開銷,他都統統“承包”了,這等於自己要多養活一個人。俗話說“寧添一鬥,不添一口”,長此以往,這經濟上的負擔怎麼受得了!
剛才開會不好說,小車上也不好說,到了娛樂城,你肖哥總要過問這件事了吧?怎麼老不見開口呢?
今天不是周末,來娛樂的人不多。陳翰毅請來了三位娛樂廳小姐陪三位貴賓跳舞,自已在一張圓桌旁坐下,喝茶,觀看。
三位貴賓舞趣很濃,一曲接一曲地跳。好不容易等到肖哥邊擦汗邊離開舞池。陳翰毅立馬迎上去,招呼他也在圓桌旁坐下,喝茶,休憩。陳翰毅抓住時機對他開口:“肖哥,有一件事還沒向你彙報。”
肖哥吹吹杯中的茶葉,漫不經心,問:“什麼要緊事?”
“就是關於你侄子——”
“哦,他表現好嗎?讀書用功嗎?”
“他表現好,讀書也用功。我把他安插在高三重點班當‘旁聽生’。”
“‘旁聽生’是什麼意思?”
“那是因為怕家長有意見才說是‘旁聽生’,其實與班上其他學生並沒有什麼兩樣,隻是掩人耳目罷了。”
“那好。謝謝你們的關照。”肖哥顯然是心不在焉,他又邀舞伴到舞池去了。關於他侄子日常生活的費用,卻隻字不提。
這使得陳翰毅很不痛快——肖哥也太不義氣了,謝謝“你”都不說,還要說“你們”。供養一個高三學生,開銷很大呢。學費沒收他的,資料費總得要替他交吧。學生食堂還沒開張,他的三餐由學校對麵的小餐館承包,每月現兌現要200元。他要到明年6月才會離校,去新疆高考。這樣算,自己的虧空可就太大了!
陳翰毅對上級機關人員借事向下級吃、拿、卡、要的新聞也有所知,沒想到這次自己“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正當陳翰毅一個人生悶氣的時候,一位女服務員滿麵春風地走近他身旁:“陳老師,你怎麼一個人幹坐著,來,我陪你跳個舞。”
陳翰毅覺得她麵熟,邊跳舞邊聊。
“你是——”
“我是你的學生。你可能不記得了。我讀初三時,你教我們班語文。你講毛主席的《沁園春?雪》講得生動有趣,至今我還記憶猶新。”
“是嗎?怪不得有些麵熟。”
“現在當老師好。高考一恢複,你們身價百倍。業餘時間經常見到老師到娛樂廳來休閑。”
“有了高考,老師壓力也大了,出來玩的畢竟是少數。”
“上個星期天晚上,我還看見你們校長和‘國風楚韻’琴行的女老板在這裏跳舞呢。”
言者無意,聽者有心。陳翰毅感到有意外收獲,但含而不露:“你沒看錯吧。”
“咳,兩人舞姿翩翩,長相又出眾,怎麼會認錯!不過兩人隻露了一會兒麵就不見了。後來聽17號包廂的服務員說,兩人在裏麵休息。”
“那他倆什麼時候才走的?”
“怎麼,你是公安局‘掃黃’的?”
“我隻是隨便問問……”
不久,賓主都來到總廠賓館小餐廳進工作餐。
主管教育的汪副廠長設宴招待。江楓震、楊書記、陳翰毅作陪。席前,汪副廠長已經把“談判”的方案與江楓震通了氣。
席上,酒過三巡,菜上五味,是商量工作的好時機。
解淦下午要趕回省城交差,忍不住對坐在身邊的汪副廠長發問:“關於借款的事,不知貴廠的意見是什麼。”
汪副廠長一板一眼地說:“我們是國防軍工廠,是靠國防軍費支撐全廠運轉的。資金都是列入國防軍費預算的,談不上有什麼餘錢剩米可借,這是很原則、很政策的事。”
解淦一夥覺得希望成泡影了。大夥都停杯放筷,盯著汪副廠長。
汪副廠長的目光掃視席上,為活躍氣氛,對江楓震說:“給客人倒酒,敬酒。”
江楓震替客人的杯子滿上。
解淦搶先端杯起身:“來,我先敬汪副廠長一杯。祝廠長工作順心。”落座後,他接著說,“現在改革開放剛剛起步,各行各業百廢待興,誰家沒有‘原則’要遵守?誰家沒有‘政策’要執行?問題是,現在誰家都在‘打擦邊球’……”
江楓震打破了僵局,說:“既然解淦冒著寒風來了,我想汪廠長總還是有辦法的。一回生,二回熟嘛,交個朋友,以後好往來。”
汪副廠長點點頭:“今天上午,我在總廠辦公會上,同幾位領導協商過。最近我們淘汰了一批廢舊設備,由廢品公司收購了。部裏批準,這筆資金用來改善職工福利待遇。我想讓更多職工子女上大學,這也是福利方麵的事,所以同意從中借一百萬元給你們。”
解淦一夥聽了神情為之一振,興高采烈,猛拍巴掌。
汪副廠長補充說:“高考這床錦被有多長、多寬、多厚,我沒鑽過,隔行如隔山。我們想得到的優惠,請江楓震提出。他是行家。”
江楓震:“好吧,我先提幾點要求,有什麼補充,”他向楊書記、陳翰毅打個照麵,“請二位再說。”
江楓震提出:一是明年高考要在軍工中學設立考點。這不僅為方便軍工中學的考生,附近農村和郊區的幾所中學都有強烈要求。二是為軍工中學升格為省重點中學提供業務方麵的指導。三是在軍工中學學生高考錄取時,要多提供計劃外的指標。四是及時提供國家教委關於高考改革研討方麵的信息,讓骨幹教師有更多學習機會。
江楓震最後說:“我想到的就是這些要求。看看楊書記、陳翰毅有什麼補充。”
楊書記擺擺手。陳翰毅補充說:“還有一點,我曾經向解淦提出過:從明年起,我校準備派高考相關科目的骨幹教師參加閱卷,以提高他們的業務能力,同時了解高考命題的動向。希望能得到你們的支持。”
解淦表態說:“首先要感謝軍工廠領導對我們興建‘高考賓館’的大力支持,雖然沒有達到我們所預期的借款數目,但是,你們是盡力了。至於中學領導所提出的,我看都沒有什麼讓我們違反原則、違反政策的過分要求,都屬於要我們做感情回報方麵的事而已。我個人,還有這次與我同行的兩位領導,我看都會同意的,是嗎?”說完,他轉問熊主任和黃組長。
熊、黃二人像雞啄米似的點頭。
借款手續將由雙方財務部門派人簽辦。
雙方“談判”取得圓滿成功。
送貴賓們上車前,陳翰毅告訴司機:“剛才放進車後備箱的四瓶‘茅台’,是送給你和三位領導的。”
陳翰毅看著黑色“凰冠”一溜煙開跑了,他眉頭緊鎖,心裏有說不出的滋味……
當天晚上,“國風楚韻”琴行還沒打烊,陳翰毅就來找秦老板。
秦老板在一樓正和一位顧客洽談生意,見他鐵青著臉來,以為發生了什麼事,趕緊應付一下,要營業員接待,自已跟著陳翰毅上三樓小客廳。還沒等秦老板緩過氣來,陳翰毅劈頭蓋臉就問:“星期天晚上,你和江楓震幽會了?”
秦老板本想替他泡茶,聽他氣勢洶洶地逼問,一臉的不愉快,放下暖壺,衝著他:“你怎麼啦?”秦老板一屁股坐在沙發上。
“怎麼‘拉’問你自已!‘京都’娛樂城,17號包廂,摟著男人,夠銷魂吧!”陳翰毅氣得臉紅脖子粗。
秦老板心裏有了底。她一拍沙發扶手站了起來:“姓陳的,你今晚到我這裏來,想幹什麼,直說!”
“沒什麼說得。你害老子戴綠帽子,你得賠我精神損失費。”
“你要多少?痛快點,一口價!”
陳翰毅以為有利得,脫口而出:“10萬,給10萬,我倆從此一刀兩斷。”
秦老板兩手插腰,扳起麵孔指著他:“虧你說得出口,‘我倆’,‘我倆’是什麼關係?是夫妻?是情侶?是明來暗往的?你搞明白了嗎?‘戴綠帽’,‘精神損失費’,‘10萬’,你不灑泡尿照照,你配從我手上拿走10萬的人嗎?我沒把你那些肮髒的老底掀開,算是給你留了情麵。你給我滾,不要讓我再看到你!”
平時美麗、溫柔的秦老板原來還有這麼狂野、凶狠的一麵——這大出陳翰毅的預料。“可不要弄得人財兩空。”他心裏盤算著。他本來就是個色厲內荏的人,被秦老板這麼一頓斥責,就怯懦下來了。
陳翰毅來了一百八十度的轉彎,嘻皮笑臉地說:“秦老板,別當真。剛才我是氣昏了頭,一時蝴塗,說了瘋話,別生氣,我給你賠不是。”
“你是利令智昏。你給我走,免得樓下營業員上來……”
從“你給我滾”到“你給我走”,陳翰毅體會到秦老板態度的鬆動。他乘勢下台階:“好,好。我走,我走,有空再來看你。”
秦老板目送他下樓的背影,直搖頭……
陳翰毅被秦老板訓斥一頓,心裏直窩火,又想起肖哥摔包袱的事,更想不通。原先很丈義的肖哥,一當上“主任”怎麼就變得如此傲慢,如此不講“哥兒們”義氣,把侄兒摔給我就不管了。難道他忘了這件事?不可能。隻有一種可能:覺得我有能力負擔。這真是不吃黃蓮,不知苦啊!
第二天一上班,陳翰毅有意找江楓震訴苦。
“當初,你是怎麼對你的肖哥承諾的?”
“我是說過,‘隻要有我住的,就有他睡的;有我吃的,他就餓不了’。”
“是啊,你這就是有‘為朋友兩肋插刀’的精神。現在還有什麼好後悔?”
“當時我隻想到能為學校出力的事,我就盡力而為。學校的事,就是我的事。沒想到他會一分錢也不給。這樣下去,我的經濟負擔也太重了。你得同情我,支持我。”
“你要我怎麼支持你?”
陳翰毅走近他,壓低聲音說:“我想解淦侄兒的一切開銷都到學校小金庫報銷,反正賬目都在你愛人丁會計手上……”
江楓震思忖一會,說:“這樣做,名不正言不順,將來萬一查出來,我可擔當不起。況且我聽肖疆生的班主任反映,肖疆生表現不怎麼好。你要多教育他。”
“你這麼說,我隻好自認倒黴。”然後他望望窗外,顧左右而言他,“最近天氣又趨暖和,秋高氣爽,丹桂飄香。抽個時間,約上秦老板,再到‘京都’娛樂廳17號包廂,逍遙逍遙,怎麼樣,有興趣嗎?”
聽身邊這位助理這麼一說,江楓震的臉“刷”地紅到脖子。他如坐針氈,但很快又鎮定下來。
陳翰毅已經看到江楓震神情瞬間的微妙變化。他像穩坐的垂釣者,眼看浮標上下串動——魚上鉤了——還讓它蹦跳幾下,再收釣。
果真,江楓震猶豫了一會,說:“報銷的事,待我下班回家和她通了氣再說。你走吧。”
陳翰毅心滿意足,滿嘴“謝謝”地離開校長辦公室。路上,他越想越有趣:江楓震的“你走吧”和秦老板的“你給我走”,隻差一個字,境遇完全不同。前者是垂釣的勝利者;後者是落荒而逃的失敗者。我陳某一人扮演兩個角色。
陳翰毅走後,江楓震預感到自己岌岌可危——身邊有顆定時炸彈。
年關將近,軍工中學教師隊伍不穩,教師嚴重缺員。恢複高考以來,“尊師重教”成了國策。教師的社會地位、經濟待遇明顯提高。“家有五鬥糧,不當娃娃王”的人們,又開始把教師職業當成香餑餑了。有特色的教師,尤其是能在高考講台上起骨幹作用的教師,十分搶手。北京、上海,特別是剛剛強勢崛起的深圳,都是高薪聘請。軍工中學高中缺十二名教師,有的調出,有的辭職,有的幹脆不辭而別。這給在崗教師增加了沉重的課業負擔。大家怨聲載道。
另一方麵,不少郊區、農村,甚至是邊遠地區的教師,又急不可耐地要求調入。
為解決這棘手的問題,確保高三一線教師不“潰堤”,立即成立“教師招聘考核領導小組”,由校級領導、教務處主任和各教研組長組成。
截至昨日,共有三十四人報名並投了個人檔案資料參加應聘。如何在較短的時間內篩選出優質教師,考驗著各級領導的魄力與智慧。這三十四人中有相當一部分人,事前都通過各種渠道、各種關係,采取各種手段,與招聘小組的成員達成私下“協議”。
這幾天,江楓震的枕頭風吹得緊,吹得急。他妻子丁會計的妹妹和妹夫,都是外地農村中學化學教師,急切要求跳到城市中學任教。丁會計也想利用這個機會顯示姐姐的能幹和關愛。她抓住吃飯和睡覺的機會,連撒嬌帶嗔怒,不停地催促他要盡快把倆口子聘進軍工中學。
江楓震為此事傷透了惱筋,絞盡腦汁。姨妹是大專畢業,要聘進來隻能放在初中任教,而初中教師早己超編,又因多數是照顧工廠和學校職工的夫妻關係而調入,數量多,素質差。初中教師的調入,總廠人事部門早己“凍結”。姨妹夫是化學係本科畢業,但從沒教過高三年級,聘進來也是冗員。
江楓震在招聘工作會上,信誓旦旦:“……所有工作人員都不能利用機會牟私利。招聘工作一定要公平、公正、公開……”
如果自已都不能踐行,那怎麼麵對下屬?完不成妻子交付的任務,又怎麼向賢內助交差?江楓震在學校門坎和家庭門坎之間舉步維艱。
一早上班,江楓震在辦公室正為招聘的事而憋悶的時候,陳翰毅晃悠悠地走進來。
“謝謝校座關心。”說完,他便坐在自已辦公的位置上。
江楓震心知肚明他“謝謝”的意思。問:“明天要開始招聘新老師了,準備工作都安排好了嗎?”
“安排,早已就緒。不過有些事,還得與你事前幕後先通通氣,免得臨時為難,說我們違背‘三公’規矩。”
“都有些什麼事?”
其實二人都心懷鬼胎。
陳翰毅同英語教研組長負責把關招聘英語教師。一位從鄉裏來應聘的男性英語教師,打聽到這位陳翰毅有實權,同校長是共褲連襠的“兄弟”,可以說是“二掌櫃”,隻要過了他的鬼門關,那就大功告成。至於教研組長,那是聾子的耳朵——配相的。於是便請他在高檔餐館消費了一餐。開了一瓶他最愛的茅台,喝剩的大半瓶還讓他帶回去了。席上,應聘人承諾,事成之後,付給他一萬元“辛苦費”。
沒想到,後來市教委一位幹事,又替陳翰毅推薦一位女性英語教師。她原是大學英語係本科畢業,因為家庭出身不好,被分配到農村中學改行教音樂。在高考監考時,教唆學生在考場搞舞弊,被開除公職。市教委那個幹事同情她,想給她一條出路,便向陳翰毅推薦。
陳翰毅約她在“京都”娛樂廳17號包廂會麵“洽談”。
“我姓楚,楚國的楚。我是在山窮水盡的境況下來應聘的。陳翰毅要拉我一把,給我一條出路。我不會忘記你的恩情……”她已經淚流滿麵,泣不成聲。
陳翰毅見她長相俊俏,模樣十分可愛,動了惻隱之心。他知道,孤立無助的年輕女人,這時如果得到安慰、同情和支持,最容易動心、傾心、癡心。
陳翰毅動情地握著她白皙、滑潤的手說:“你別太傷心,太難過。你受傷的心靈需要撫慰,需要體貼。我一定幫你的忙。不過——”他拖長聲音,麵露難色。
“不過什麼?”小舟吃驚不小。
“我們這次隻招聘一名英語教師。在你之前己經有人選了。”
“這麼說,我是沒有希望了,窮途末路了……”
“別急,別急。別急壞了身體。來,我們好好休息一下,喝喝茶,調節一下心情。”
陳翰毅和她邊喝茶邊聊天。
“你有對象了嗎?”
小舟搖搖頭,低頭不語。
陳翰毅又關切地問:“你為什麼一定要到我校應聘呢?”
“我雖然犯了錯,但是我要一份工作,要一碗飯吃。聽說你們學校缺員,福利待遏也好……”小舟又傷心又期待。
陳翰毅明知這時的小舟投門望止心切,卻有意不置可否,又扯些別的話題。過了一會,為了營造輕鬆的氛圍,他又問。“你會唱歌嗎?你不但會唱,而且唱得很好聽,是嗎?我替你開卡拉。”他把話筒遞給她。
她搖頭不接。
“你是沒情趣唱,是嗎?那我清唱一曲我寫的歌詞,由我校江楓震譜曲的歌,獻醜,搏你一笑罷了。”
他拿起話筒,先自報家門:下一個節目,男高音獨唱,演唱者校園歌星陳澤敏,自創歌曲:《女人啊,女人》:
女人啊,女人
你不要被烏雲遮住眼睛
不要輕易露真心
不要太癡情
不少男人桃花心,楊柳情
桃花燦燦開無主
楊柳青青情不定
我不是好男人
女人啊,女人
你有一雙明亮的眼睛
你一定看得清
你要吐真情
許多男人桃花心,楊柳情
桃花灼灼紅似火
楊柳依依情最真
我是好男人
……
陳翰毅詼諧而又有聲有色的演唱,深深打動了小舟那寂寞已久的芳心。她抑不住情感的潮水,淚如雨下。
陳翰毅這一招“欲擒故縱”的手法很高明。接著陳翰毅要服務員端來兩杯法國紅葡萄酒,勸小舟說:“來,我口幹了,你陪我喝了。”小舟不知是計,一飲而盡。又坐了片刻,小舟在一半清醒一半醉的狀態中,被扶上沙發……脆弱的防線被他攻破。她從糊塗中清醒,但為時已晚。
陳翰毅像賭徒那樣,慶幸自己又賺了一把。
陳翰毅向校長通氣時當然隱去了財和色方麵的隱情,隻是很為難地說:“這一男一女的英語教師,我很難取舍,請你定奪。”
江楓震知道他花花腸子九彎十八拐的。問:“你沒有傾向性意見?”
“難,難,難;還是聽你的。”
“要是我沒猜錯的話,你一定是選中了那位姓楚的女教師,是嗎?”
“還是校座英明。”
“我也遇到疾首的事。”接著江楓震為招聘丁會計妹妹和妹夫的事,也大吐苦水。
陳翰毅一聽才明白,原來是難兄難弟遇上同一個難題了。
到底是陳翰毅點子多。他眉頭一皺計上心來。說:“我們看過許多軍事題材的戰爭片。裏麵都有這樣的場景:一個戰友衝上去,另一個戰友倆就說:‘我掩護你!’我們不防也采用這種‘分進合擊’戰術。”
江楓震很感興趣:“怎麼講?”
陳翰毅詳細介紹了他的“戰術”:
招聘程序要一步步認真走。試教、聽課、評課、學生座談會、打分、排隊,最後由學校領導上報符合條件招聘的名單,決定權在總廠人事處。
一切都按照陳、江事前精心策畫的步驟進行:在招聘領導小組討論決定招聘人員的會上,江楓震直接把得分不高的丁會計妹夫的名字列在上報的名單中。有人提出:“他沒執教過高三”,陳翰毅出麵打掩護,解釋:“他年輕,素質好,成長的空間大,聘進後做骨幹教師培養。”
用“引進骨幹人才”的理由上報總廠。根據總廠“引進關鍵崗位技術人才”,“可以安排配偶及其子女進廠”的規定,丁會計妹妹的工作也就迎刃而解了。
英語教師小舟的招聘問題由陳翰毅提出。有人說:“她是犯錯誤、被開除公職的。”江楓震出麵掩護,解釋:“我們是聘用製,表現不好,隨時可以解聘。‘金無足赤,人無完人’。犯過錯誤的同誌,如果給她一個改正的機會,她的積極性往往會得到更好的釋放。再說她是市教委介紹來的,我們要顧及到上下級關係。最後,我還要說一點聘用這位楚舟的理由,同時也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我們已經報請總廠領導同意:學校決定新增一個機構,叫‘國際教育聯絡處’,專門從事與國外教育聯係方麵的事宜。諸如派教育考察團出國訪問、學習,師生出國交流,參加國際教育改革研討會,聘請外籍教師,聯係出國留學指標等。隨著國家改革開放力度的加大,這個機構的作用可大呢!這位楚舟口語很出色,我們先讓她在這個機構發揮才幹。”
經江楓震這麼一說,誰還會有意見?
這場招聘十二位高中教師的工作,做得既風光又熱鬧,完全出乎江楓震意料之外的順利。同時他也看到了陳翰毅能量之大、點子之多的優勢,越發擔心他對自已權力構成的威脅。
沒幾天,江楓震接到省教委辦公室解淦的電話,告訴他一個消息:省裏某大學有一名叫索菲亞的美籍女教師,因為與大學鬧合同糾紛,不想繼續屢約,要跳槽;離簽證期滿隻有半年,如果沒有與新單位簽約,就得打道回府。現在處於“失業”狀態。省會名牌中學都有外籍英語教師了,詢問軍工中學要不要聘她。如果想聘,他可以從中幫忙,手續可以代辦。
江楓震計劃中求之不得的事,今天送上門了。這就是借款之後“感情回報”開始見效的佐證。
他立即帶楚舟當天中午趕到省城,見到解淦。江楓震先告訴他:軍工中學新組建了“國際教育聯絡處”,聘請楚舟任組長。以後請多關照。
解淦很欣賞江楓震的膽識,誇他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有超前意識的好校長”。
禮尚往來。解淦熱情接待江楓震和楚舟,並派人派車把索菲亞接來洽談。
江楓震一見索菲亞,嚇了一跳,原來索菲亞相當肥胖。據解淦介紹,她喜愛籃球運動,性格外向,愛說愛笑,愛哭愛鬧。
江楓震對索菲亞承諾,“大學給你什麼待遇,我也給你什麼待遇。希望我們合作愉快”。
索菲亞通過楚舟的翻譯說:“我來中國,就是要多賺些錢,多遊覽幾處名勝古跡,領略東方文明的魅力。”她風趣地說,“東方文明,就像這位楚小姐,苗條、可愛,像敦煌壁畫上的飛天仙女,很有吸引力;不像我,胖乎乎,傻乎乎的,像印度大象。”
索菲亞的話,逗得大夥笑得前俯後仰。她也爽朗地“哈哈”大笑。
索菲亞很痛快地答應到軍工中學去。
吃過中餐,解淦用車讓索菲亞回原大學取了行李物品,連同江楓震、楚舟一起在省教委附近的賓館下榻。索菲亞同楚舟同住,江楓震一人單住。利用這段時間,江楓震在賓館服務台打了三個電話。一個是打給妻子丁會計的。告訴她在省城出差,公務在身,明天才能回家。第二個電話是打給總廠主管教育的汪副廠長的。向他報告請到了外籍教師的事。最後一個電話是打給陳翰毅的。向他通報臨時決定帶楚舟到省城聘請外籍教師的經過,並要他立即約請廠電視台記者和市日報記者明天下午來采訪索菲亞,盡快把消息發布出去。
電話那端傳來陳翰毅的責備聲:“哎呀,校座,你怎麼親自去跑腿呢。這樣的事本應該讓我去做。今天你把我撂在一邊,那還要助理幹什麼呢?”話語中既有牢騷又有體貼。
解淦準備第二天用小車送他們回單位。索菲亞的各種手續,以後由楚舟來補辦。
解淦是舞迷,他不會放過任何跳舞的機會。晚上邀他們在下榻的賓館跳舞。
回到房間,已經10點多了。江楓震正準備洗漱上床,楚舟一個人敲門進了房間。
“你不是同索菲亞小姐一起住嗎?”江楓震不明她的來意,對她這時造訪頗感突兀。
“江楓震,你覺得陳翰毅這個人怎麼樣?”
就像她的突然到來一樣,江楓震對她提出的問題也感到突然,在這突然之間該怎麼回答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呢?
江楓震平時很善於言談,此時卻無言以對,但他的腦子在急速運轉:楚舟為什麼要問?為什麼要此時此地問?她希望得到什麼答案?……在沒有弄清這些疑問之前,不能貿然回答。
於是江楓震先讓她坐下,替她遞杯茶,兜著圈子問:“你初來乍到,環境生疏,是不是遇到什麼困難?我平時工作忙,沒抽時間向你了解,真抱歉。”
“我不是向你討歉意的。我是向你了解陳翰毅為人的。你不能直截了當地說說嗎?”
問題又回到原點。
“你進校後,許多事情都是他安排的。有什麼不妥嗎?”
“那你就回答:你為什麼把他選為助理,放在你身邊?”
“你對他是不是有意見?”
“我是想聽聽你的意見。”
“我想先聽聽你對他的看法。”
“你想回避這個問題?”
她把問題又推向他。兩人你來我往,像太極拳中的“推手”,你推過來,我推過去。
“楚舟,我看時間不早了。賓館11點30分熱水供應就停止了。你先回房間去,有話我們明天說,好嗎?”
“今晚說和明天說,說的都是同一個‘說’,這又何必呢?我看你是想袒護……”顯然,楚舟很不滿意江楓震避實就虛的表現。
然而,江楓震從她漫不經心的“袒護”一詞中得到了真諦。
楚舟走了。江楓震心裏波滔起伏:“‘袒護’?我包庇陳翰毅的錯誤?他在她身上又犯了錯誤?非禮她?他這個人,能使十八般武器征服年輕異性。她肯定是吃了虧。‘為什麼把他選為助理,放在你身邊’?我該怎麼回答楚舟?悔不當初,請進尊神容易,如今趕走尊神難啊!……”
第二天,江楓震把索菲亞接回學校,交給陳翰毅去安排,在辦公室剛坐下,楊書記就來了。
楊書記聽到了群眾的反映:“學校花一大筆開銷,供養一個洋妞,得不償失。”
“我不懂教育,對群眾的議論,不知該如何解釋。”楊書記疑惑不解。
江楓震向他說明:請一位洋教師——首先得說明,無論是大學,還是我們中學,所請的‘教師’都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外籍注冊教師,而是我們尊敬他(她),稱他(她)為‘教師’。我們隻是要聽聽她(他)口語發音,帶學生做做遊戲,讓我們的老師學學西方教學模式而已。真正意義上的西方教師,我們是請不來,也請不起的。
江楓震當著楊書記的麵算了一筆賬:我們請索菲亞來,每月工資同一般教師差不多,她飄洋過海賺些錢,目的是遊山玩水,了解中國的風土人情,有時還要家裏人寄錢給她花。我們供她吃、住,是付出;學生、教師,不但是校內的,還有校外的,都會慕名紛至遝來;不論是白天還是晚上,也不論是否星期天,她都要給我們上課——她“演唱”,我們賣票,收費,這賺錢的買賣,何樂而不為呢?全市中學,我們占得先機,獨一無二。其他學校想招財進寶,難啦!
楊書記開竅了:“這又是名利雙收的舉措。”
“《教育要麵向世界——軍工中學國際教育聯絡處請來了外籍女教師》,消息一經媒體報道,產生了巨大的誘惑力。
索菲亞來了。軍工中學初中學生,從此每周多了一節額外收費的英語口語和英語聽力訓練課。這是為將來高考“打基礎”。
“優質教育”引誘不少學生和家長爭奔走焉。
這一回,陳翰毅咬牙切齒,恨江某人。“學校這麼重大的舉措,事先竟然沒讓我參與;你——校長,帶小舟去省城過夜,會發生什麼不可告人的事?你也是一隻聞腥就饞的貓。我把秦老板讓給你了,你卻又一次給我戴綠帽子,可恨!”陳翰毅越想越氣,越煩躁,但他又轉念一想:“在人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君子報仇三年不晚’。”忍氣吞聲,自我解脫吧。
元旦即將來臨。按照慣例,軍工中學要舉行全校學生元旦文藝會演。江楓震規定:高三學生和複讀班學生,要抓緊分分秒秒時間複習迎高考,不要參加文藝會演。
這個“規定”不但高三學生、複讀班學生不服氣,就連學校其他年級學生也很反感,因為他們很喜歡看大哥大姐們的節目。
這“不服氣”,這“很反感”還有另一個原因,那就是複讀班的高才生朱邦致創作了一出題為《撿‘負’》的小品,文字稿曾在市日報文藝副刊上發表過,很諷刺,很搞笑。文科複讀班正組織排練。如果不能演出,如果看不到,那豈不大失所望?
有好幾位班主任,有許多班長和班文藝委員到校長辦公室反映意見。江楓震在外地參加理論學習,一時還回不來,都由陳翰毅接待。高三學生幹部反映說:“學校拿高考壓學生。不讓高三學生參加學校運動會,連體育課也砍了,社會實踐課也不要了,要我們‘唯高考是務’。這合理嗎?”陳翰毅說:“校長的‘規定’我不敢推翻,你們有意見,有理由,找楊書記反映。”
楊書記從到學校上班以來,公眾場合從不說一句錯誤的話,也不說一句有用的話。“你們大家看著辦吧”這就是他的“意見”。
上上下下都體會到楊書記是不反對的,江楓震又不在家,於是就放手做準備。
經過各年級認真審查、篩選,又經過全體音樂教師的統籌,彩排,一台內容豐富,藝術形式多樣的文藝會演即將登場。
節目單印發到各班級。師生們看到小品《撿‘負’》終於出現在節目單上,還有外籍女教師索菲亞反串帕瓦羅蒂《我的太陽》的演唱,等等。許多學生還邀請家長屆時一起觀看。大家都拭目以待,共享一場文藝盛宴。
元旦文藝會演,終於在元旦前三天晚上7點30分,在工廠俱樂部拉開帷幕。
宏偉的舞台,撲塑迷離的燈光,動人心魄的音響,為會演增添隆重而熱烈的氣氛,激活了全體演員的表現欲,提升了觀眾欣賞的熱情。
第一個節目是高一女生的古錚齊奏。七架古錚分前後兩列排開,七名古裝少女恬淡、典雅地撥弄琴弦,情緒跌宕起伏地演奏《戰台風》……
第二個節目是初二年級八位男孩子的歌伴舞《讓我們蕩起雙槳》。童真的歌唱,幸福的向往;輕輕的小船,蕩漾的水波——詩情畫意,激蕩觀眾的心弦……
接下來的節目是高二女聲獨唱《回娘家》。演唱者把朱明瑛的演唱風格模仿得十分逼真……
當報幕員報:“下一個節目:外籍女教師索菲亞演唱《我的太陽》!”時,報幕員的話音剛落,暴風雨般的掌聲爆起……
但是,帷幕拉開,舞台中央,在聚光燈下出現的不是索菲亞,而是手握話筒的江楓震!
全場觀眾諤然,不解個中緣由……
原來,江楓震剛剛從外地學習回來,吃過晚飯便和往常一樣,騎車到學校巡視高三學生的晚自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