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在客廳沙發上坐著,江楓震拿葡萄招待秦瑞雪。
江楓震的視線一直沒離開秦瑞雪。她就像散發著誘人清香的芒果,逗得江楓震隻想嚐嚐。
秦瑞雪早就從江楓震的目光中覺察到讒貓的貪欲,有意用話語轉移他的注意力。
“這些日子,你都過得好啊。”秦瑞雪挑起話題讓他開口。
江楓震愰愰忽忽中正抱著秦瑞雪親吻……霎時被她一問,如夢方醒:“你,你說什麼?”
“我說,你過得可好?”
江楓震深深地歎了口氣,說:“咳!別提啦,內憂外患,麻煩不斷……”
“有這麼嚴重?”
在秦瑞雪靣前,他不得不吐露真言。
我申報特級教師職稱,不但沒通過還惹得一身腥膻。
陳澤敏、邢斌來敲詐過。
托管幼兒園,想乘機淘汰一些人員,為自己,也為某些領導按插些親屬。結果鬧得滿城風雨。替我扣上“流氓、貪汙犯”的帽子。這就叫做偷雞不著反蝕一把米。
一個省報記者如影隨形,不斷報料我的負麵新聞。
校園裏彌漫著“反江”的情緒。過去,我在教職員工大會上做報告,大家都安安靜靜地聽。如今我在台上講,他們在台下說。任憑主持會場的楊書記高聲喊“安靜”都沒什麼用……
秦瑞雪插話:“說你‘流氓’是怎麼回事?”
“肯定是指過去我倆之間不明不白的事。”
秦瑞雪又問:“對付這些事,你難道都沒有采取必要的反製措施?”
江楓震有意回避秦瑞雪所提的問題,隻管繼續往下說:“這一切,我都不怕;再難,我咬咬牙都可以對付過去。唯有你突然中斷了與我的往來,把我推到孤獨和寂寞的黑暗世界。我幾乎失去活下去的勇氣。”
“你不是娶了楚舟嗎?有姣好的妻子在身邊,你還孤獨、寂寞?”
“她嫁給我,是想投入我的懷抱。”
“你娶她,難道不是你的需要?”
“她如同你一樣,溫柔也體貼,隻是不如你有財又有貌……”
秦瑞雪步步為營的逼問,終於套出了江楓震的隱衷。
江楓震意識到自己言語有失,太露了,但覆水難收……
說到“財”,秦瑞雪馬上又抓住了:“你的小金庫到現在隱匿了多少?”
“這——,隻有她才有確切的數。折子都在她手上。”
“你就沒有大概的數?”
“等她回來,我問過再告訴你。”
“不用了。那是你倆的隱私,我不便了解。”
秦瑞雪終於明白:山哥變了,對這麼貼心的人也“財不露白”,變得更圓滑,更世故了。
秦瑞雪轉而又提起一件往事。
“山哥,我問你,你和楚舟結婚前曾派她找我,想了解與你中斷聯係的原因。臨別時,我托她向你傳遞二條信息,你知道嗎?”
“有這回事嗎?我可能忘了,你不妨再說說。”“不。這麼重要的事,你是不會忘的。看來,她對你很忠誠,而對我卻不誠實,而且是別有用心的不誠實。”
江楓震不信:“不會吧!”
“我對她說,你回去轉告江楓震:一,我會到國外定居;二,要江楓震迅速離開校長的位置。看來,我的話,她都有意‘貪汙’了。”
“你為什麼會有這些離奇的想法呢?”
“‘離奇’?這說明你執迷不悟。你己經置身在火山口上,隨時都會把你燒成灰燼!至於我為什麼打算定居國外,以後再說。”
江楓震很激動。他說:“我也隱隱約約地感到,我陷入了四麵楚歌之中。但是做為一個奮鬥者,我怕什麼?‘兵來將擋,水來土屯’。如今,我的權勢,我的地位,我的財富,誰不羨慕?誰不嫉妒?誰不反對?有些人巴不得耍我趕快下台,好讓他來稱王稱霸。我江楓震不蒸饅頭蒸〔爭〕口氣!”
“山哥,你不要衝動,你要平心靜氣地聽我說。你不是對我說過嗎,‘四十歲前,我看別人哭;四十歲後,別人看我哭’。這就是說,四十歲後,成熟了。懂得反省自己了,懂得找到自己的不足了,懂得要改變自己、更新自己了。現在你己經失去了你本真的自我。要見好馬上就收,馬上離開現有的地位,否則後悔莫及……”
“想不到,你今天來除了替我接回懷蕾之外,還為我上人生價值觀的課……”
江楓震有所不知,前不久秦瑞雪接受了香港一位女客商的一份訂單。她需要采購一批內地的各種民族樂器,而秦瑞雪需要從香港采購十幾架鋼琴。雙方一拍即合。兩人既投契又投緣。
女客商無意中談到香港大嶼山寶蓮寺天壇大佛架很靈驗,有求必應。寺裏有位著名的鑒真法師,他善解人意,麵授人生真諦。有許多善男信女頂禮膜拜。
秦瑞雪動了心,也想去麵聽謦欬。
這位香港女客商便帶秦瑞雪到寶蓮寺當麵聆聽了鑒真法師的教誨。
秦瑞雪連續聽了三天,她記下一本鑒真法師的箴言,如獲至寶。
用秦瑞雪的話說:“如醍醐灌頂,如甘露淨身。”
原來你還有這麼一段如入仙境的經曆!說說你感悟最深的‘超度超度’我這個失去了‘自我’的凡人。”
“好吧。”秦瑞雪非帶虔誠地回憶起鑒真法師的幾句箴言送給他:
今天許多人已經難以和本真的自我相逢了。許多人不再是原來的那個人了,因為他被財富、欲望、權力、物質享受所異化了。我們何時才能和失去了的本真自我重逢?
市場經濟的本質是服務,而不是貪婪金錢,貪汙攫取。服務是一種人對人的關懷和崇高的生命境界。又豈能沉迷於物質享受、感官刺激、欲望顛倒?
道德真空,正是信仰真空的必然。道德危機與信仰危機往往互為表裏。貧富兩極,社會不公,怨聲載道,詛咒與嫉恨,使人失去理性,仇視和報複積為社會病毒。人既失去了本真的自我,又何談真正的人生價值?
“還有很多,可惜我沒帶筆記本來……”秦瑞雪沒再往下說了。
江楓震聽了拍手說:“真是擲地金聲的金玉良言。看來,你被鑒真法師洗了腦。洗淨了鉛華,皈依了本真的自我。但是,我還是信奉我國一位偉人的名言:‘與天奮鬥其樂無窮;與地奮鬥其樂無窮;與人奮鬥其樂無窮’。這才是我們奮鬥者的人生哲學。”
一旦被名韁利鎖束縛住的人,很難反璞歸真,即便用火車頭也難拉回歸。
秦瑞雪暗自決定:不能讓懷蕾生話在江楓震身邊,那怕是回國探親休假期間。
不管秦瑞雪怎麼說,江楓震對她的興味未減。他說:“你喜歡吃葡萄,我再來喂你吃,好嗎?”
江楓震竭力想再造從前甜甜蜜蜜的氛圍,勾起她的欲念。
秦瑞雪卻沒有一絲情趣。
江楓震又出一個花招,說:“我在前幾天寫了一首歌,很想唱給你聽聽……”
秦瑞雪說:“你在音樂方麵很有才華。我洗耳躬聽。”
江楓震拿出《親愛的,你不要走》的歌曲稿紙,潤潤喉就唱起來:
親愛的/你不要走/我倆相愛得大短/我對你的愛/愛得不夠/你走了/我的寒暑冷暖/誰來問候/親愛的/你不要走/我倆相聚得甜蜜/我對你的愛/愛得深厚/你走了/我的喜怒哀樂/誰來溫柔……
江楓震唱得很釋懷。
秦瑞雪聽了拍手叫好:“詞曲都不錯。整首歌很有張力,很動人。唱得聲情並茂。——隻可惜,我還是要走……”
正巧懷蕾回來了。她一進門聽幹媽說“要走”,急了:“幹媽你不能走,晚上就在這裏過!”
秦瑞雪“撲哧”一笑:“真是個孩子。我倆要回琴行去洗澡,換洗的衣服都在那邊。晚飯也在那邊吃。”
“哪我爸呢?”
“一起過去。晚上我再送他回來。”
“何必送來送去的。晚上你就同我爸睡在一起吧。”
這話,懷蕾是出於天真幼稚呢,還是她的願望和憧憬呢?江楓震摸不透。
秦瑞雪一時卻感到難為情。不過她很快就從窘境中解脫出來,說:“傻孩子,你爸有你後媽陪著睡……”
懷蕾最反感“後媽”這個詞!她捂著雙耳,一反常態:“什麼‘後媽’我不承認‘後媽’,我隻有幹媽……”她一氣之下,衝進自己的房間,把門碰上。
這下子可急壞了江楓震和秦瑞雪。
江楓震馬上上前敲門,說:“懷蕾,寶貝女兒,有話好好說。什麼事情都可以商量。你開開門……”
秦瑞雪見江楓震說不動,就隻好上前說:“懷蕾,你要好好聽幹媽的話,不要生氣。出來,幹媽有話對你說……”
房門打開了。懷蕾用紙巾抹著淚水,出來了。大家又在沙發上坐下。江楓震剝了個芒果遞給女兒。懷蕾沒有接受,還是秦瑞雪示意她拿著吃,她才勉強接著。
江楓震歉疚地說:“我同楚舟的結合是太匆忙了,事先沒征求你的意見,隻是事後在電詰裏告訴你。這是爸爸的不對。但是——”
“還有‘但是’嗎?你征求過幹媽的意見嗎?這說明你很自私,目中無人……”懷蕾很快打斷了江楓震的話,毫不留情麵地說。
“好了,好了。千錯萬錯都是爸爸的錯。但是——”
“又一個‘但是’。你是說‘但是己成了既定事實’是嗎?”懷蕾又一次追問。
“是啊,你叫我怎麼辦?”江楓震雙手一攤,顯得無可奈何。
“既定事實,可以推翻!”懷蕾想得很簡單,態度很堅決。
“‘推翻’之後,問題就複雜了……”江楓震想到的當然要比懷蕾遠。
秦瑞雪這時已經想到,“推翻”之後的“複雜”問題,必定會牽涉到自已。她趕緊出麵緩和緩和緊張氣氛,說:“懷蕾,聽幹媽的話。你這麼一說,你爸爸很為難。他要靣臨人生的一大抉擇。你要給他時間去思考,不能操之過急。現在我們先去吃晚飯、洗澡,然後一起去看一場電影,怎樣?”
懷蕾還是那句話:“聽幹媽的。”
三人下樓,上了“桑塔納”……
看過電影,秦瑞雪用小車送江楓震單獨回新居己經是午夜。他一人獨自上樓,在過道的拐彎處聽見有打鼾的聲音,驚嚇不小。仔細一看,原來是陳澤敏和邢斌二人靠牆坐著睡著了。
江楓震把他倆喊醒,問:“你們二人怎麼睡在這裏?可不要嚇壞了鄰居。”
陳澤敏把抓在手裏的鴨舌帽戴上,說:“我倆等你老半天了。”
邢斌好像抽了鴉片,癮還沒消,伸懶腰,打嗬欠,抓耳撓腮,含糊不清地說:“你們,一家三口,好自在,害得我倆等得好苦……”
陳澤敏說:“我們二人一來,就看見你們三人坐上車,一溜煙跑了。追也不好追,喊也不好喊的,一直等到現在。”
“這麼急,等我是為了要錢吧!”
陳澤敏點點頭。
“老規矩,明天上午十點,在濱河咖啡館等我。”江楓震說完很不耐煩地要二人走,“不要打擾鄰居。”自己開門進屋去了。
邢斌惡狠狠地說道:“媽的,連屋都不讓進,茶也沒喝一口。呸!神氣什麼,有你哭的時候……”
陳澤敏也很不痛快:“沒什麼說的。落魄的鳳凰不如雞……”
一大清早,江楓震就被電話鈴聲吵醒。一接電話才知道是總公司黨委宋書記打來的:“江楓震,你的後院起火了,你還在睡大覺!”
江楓震昨夜最孤獨、最冷清。一夜輾轉反側沒睡好。他蒙蒙懵懵中信以為真,環顧四周:“宋書記,沒有什麼火……”
宋書記在電話裏大聲叱責:“工廠裏有一二百位家長,在軍工中學校門口靜坐示威。你馬上趕到現場,接見他們。要耐心回答他們提出的問題,千萬不要把事態擴大,安定團結是天大的事!”
江楓震聽罷如一桶冷水當頭潑下,打了個寒顫。他掛上電話快步來到校門口。
這裏,井然有序地坐著二百多位軍工工廠的職工,把校門口堵得嚴嚴實實,好在學校放暑假了。來靜坐示威的職工,他們的子女要麼正在軍工中學初中部土學,要麼正準備上初中。他們打的橫幅標語是“救救軍工中學初中部”。旁邊還有十多位軍工中學初中部在職的教師,他們也席地而坐,表示聲援。
圍觀看熱鬧的職工、家屬、學生、小孩不少,黑壓壓的一片。
總公司紀檢部門的負責人和一些工作人員正在現場維持秩序,個個忙得滿頭是汗。
江楓震一看這陣勢,一下子就明白了一切……
這幾年,中央對廠礦企業的社會職能這一塊正在實行剝離。試點工作己經完成,陸陸續續在全靣鋪開。軍工中學整體從車工工業總公司剝離出來,己是指日可待之事。
江楓震為了讓股份製的“軍工中學教育集團”的初中分校能廣納生源,多賺錢,暗地裏采用“釜底抽薪”的手法——把軍工中學初中部的骨幹教師,逐步調入“教育集團”的初中分校。又通過多種渠道,把軍工中學初中部的生源吸引到“教育集團”的初中分校,偷偷用“安樂死”的辦法,讓它步步瘦身,直至衰亡。實現“私有製”吃掉“公有製”的目的。
目前,軍工中學初中部三個年級,學生總數不足四百人,有的班級隻有二十多人。教師越教越沒勁,學生越學越沒情趣。
之所以說江楓震“一看就明白了一切”,是指江楓震心中有“鬼”。他明白這樣做既會讓國有資產、資源流失;他也明白這樣做又損害了職工子女享受免費義務教育的權益。
江楓震一到場,群眾的情緒又激奮起來。
為首的職工代表質問江楓震:“為什麼把那麼多初中部的優秀教師調到‘教育集團’初中分校去?”
江楓震是洞庭湖的麻雀——經受過風浪的。他鎮定自若,說:“這是學校內部正常的人事調動。不能說調出來的都是優秀的,其實,留下來的也一樣是優秀的。今天在場聲援的初中部教師不就很優秀嗎?”
在場的初中部老師問:“為什麼初中部學生越來越少,越來越不景氣?”
江楓震冠冕堂皇地說:“我同時也是初中部的校長。手心手背都是我身上的肉。我對初中部的教學也是很重視的。我還特地把全市優秀的青年語文教師蘇盼夏調到初中部。這就是一個例子。”他還振振有詞,“市場經濟,是競爭經濟,它不相信眼淚,它隻相信實力,隻相信質量,出現優勝劣汰,是正常現象。”
此言一出,群眾更氣氛了。有職工說:“江楓震,你是基礎教育學校的校長。你辦的是教育,是培養人才的;你不是生產商品的廠長。你是把學校當成賺錢的工具!”
有職工責問:“這幾年,你賺的錢都到哪兒去了?”
許多人吼起來:“錢到哪兒去了,你說!”
“查賬!查賬!查賬!……”
聲浪一浪高過一浪……
這個問題,觸到江楓震的軟肋。他強打精神掩飾內心的虛弱。
“我歡迎上級領導派人來審查我們學校的賬目。”
說話間,天邊扯起一道又一道閃電,雷聲也由遠而近,烏雲也越來越密集……
總公司紀紀檢部門的負責人催促大家:“雷陣雨快來了。你們還有什麼訴求,當著江楓震的麵,盡快提。我也好向黨委彙報。”
為首的職工代表說:“我們的要求,一是要充實初中部的教師隊伍,以提高教學質量;二是‘教育集團’的初中分校規模不得大於初中部,讓廣大職工子女充分享受國家免費義務教育的權益;三是要求清查中學所有的賬目。”
雷聲大作,豆大的雨滴往下落……
天公作美。這場雷陣雨解除了江楓震的困境。
可是江楓震忘了一件大事:上午十點,要在濱河咖啡館付錢給陳澤敏和邢斌。當他記起這件事時己經是中午十二點了。
回到新居,他第一件事就是打電話給當學校會計的姨妹。吩咐她要小心提防有人會到學校突擊查賬。
姨妹告訴他:“姐夫請放心,我明賬、暗賬,兩套賬都做得清清楚楚。明賬隨時可供他們查;暗賬隨時供你來查。”末了,她還沒忘捎上一句話,“你可別忘了你侄子下學期上重點班的事……”
接著,他要同懷蕾和秦瑞雪聯係上。清早走得匆忙忘了帶機。這時翻看它,發現有秦瑞雪‘科’他的電話。他隻好打電話過去。
琴行的女營業員告訴他“秦老板帶懷蕾逛商場去了。”
江楓震連早飯都沒吃,隻好在樓下小賣部買幾隻包子和一杯豆漿聊以充饑,回新居等她倆。
電話鈴響了。江楓震一聽是陳澤敏打來的:“校座,今天你怎麼失信了?”
江楓震賠禮道歉,說:“對不起,我被意外的事拖住了,脫不開身。你們等著,我馬上就到。你要把協議書帶好。”
沒多久,江楓震坐“的士”來到濱河咖啡館。見他倆在裏麵己經伸長脖子久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