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俠客現身(一)(1 / 3)

嘉靖三十五年五月,瑞江衙門刑獄。

一陣陣無情地鞭笞伴隨著一陣陣淒慘的叫喚。赤紅的烙鐵就像冷血的毒蛇,撕咬著“人犯”的每一寸肌膚。

關在這裏的都是與嚴自喜有深仇大恨的官僚或者百姓。這裏就像閻王的十八層地獄,甚至比地獄更黑暗。

五月裏陰沉的一天,衙門像往常一樣充滿著各樣的聲音、彌漫著腐臭的味道。隻是,這一天總讓“犯人”充滿了莫名的激動,而麵對這些帶有異樣情緒的“犯人”的獄卒,則顯得非常的不安與焦慮。

五月裏的風帶著一股暖意襲進了刑獄,風中伴著蒙麵,並彌散著蒙麵的清香,像是要對整個衙門作一番徹頭徹尾的清洗——洗盡人世間所有的野蠻與罪惡!

“呼——”一陣回旋的力風,伴著的蒙麵突然之間變成了割喉殺人的利器——溫柔而快速地接近敵人,然後悄無聲息的割破喉嚨,使人來不及發出任何有價值的聲響。頃刻之間,整個衙門已經成了一座空城——除了那些死人。

此後,“蒙麵俠”在民間、江湖、朝堂迅速傳開。奸佞聞之色變,百姓聽聞歡呼載道。

“蒙麵俠,你們到現今還沒有一點關於他的消息麼?”嚴自喜在他的書房“寵辱不驚齋”用顫抖的手指著他兒子嚴行童及其“天外樓”一幹重要成員,問道:“楊光,你知道他是男是女?”

楊光支支吾吾,莫敢一言。

嚴自喜怒眼一瞪:“路楷,你知不知道他現身藏何處?”

路楷眨眨眼睛,咧咧嘴:“這個……這個嘛……”手足無措,一副老鼠見了貓的樣兒。

“砰!”嚴自喜一拳擊在書桌上,臉色鐵青,大聲吼道:“滾,全都給我滾出去!”

嚴行童、楊光、路楷知情識趣,低著頭極快地退了出去。出來後,楊光心驚肉跳地問嚴行童:“公子爺,下一步我們該怎麼辦?”

嚴行童抬起頭搖了搖,笑道:“下一步?哼,下一步到‘翠雲樓’喝酒去。”楊光與路楷相互一覷,雖知此時去喝花酒,大不是時候,但有嚴行童作領頭,兩人心底立時變得海闊天寬、魚躍鳥飛了。

三人墜鐙上馬,呼啦啦往“翠雲樓”而去。

“翠雲樓”地處北京午門外三裏的煙柳巷裏,而在煙柳巷裏有三十幾家像“翠雲樓”這樣的妓院。有道是:煙柳巷是溫柔鄉,睜眼閉眼喝花酒;若問此地誰最佳?紛紛搖指翠雲樓。

三人策馬來到翠雲樓,正要下馬上樓時,左首方傳來激烈的爭吵和哭聲,圍觀的人是裏三層外三層。嚴行童好奇,撥開人群,來到裏麵。一瞧之下,原來是他的熟人——煙柳巷裏有名的地皮疙瘩賴涼翼。嚴行童向他一招手,笑道:“賴涼翼,你又在做什麼好事呀?”

賴涼翼正在拳打腳踢的訓人,一聽這話的聲音耳熟,猛一抬頭,隻見嚴行童陰笑著瞧著他。賴涼翼整整衣服,卑躬屈膝地笑道:“公子爺,你怎麼到這裏來了?呸,你看我這張破嘴,是小的不是,擾了公子的清淨,小的該死,小的該死。劉全,我再問你一次,你到底賣不賣你的女兒?”隻見地上躺著一個滿臉血汙的老漢,嘴角翕動,不斷地發出痛苦的呻吟聲,而旁邊跪著一個還未成年的女孩,雙眼哭得像凋落的蒙麵。

“我……我不賣了……我不賣了……”

賴涼翼惡狠狠地道:“不賣?!老子的錢都給了你了,你居然敢說不賣……”

劉全顫抖著手伸進懷裏掏出小包銀子,遞給賴涼翼痛苦地道:“我……不要你的銀子了……我不賣了。”賴涼翼陰惻惻地笑道:“你把銀子還給了老子就想完事?呸!門都沒有。現在你隻有一條路可走,就是把你的女兒留下,否則,嘿嘿……你隻有到閻王那裏去哭訴了。”

此時,就隻剩下劉全和他的女兒,而圍觀的人群在嚴行童出現之後,像是見到了恐怖的瘟神,紛紛作鳥獸散去。

死亡在慢慢逼近劉全和他的女兒,天上的豔陽也無奈地躲到了雲後。

“住手!”短短二字,聲驚天地。如若胸中沒有一股感天動地的浩然正氣,是斷然喊不出來的,“天子腳下,朗朗乾坤,豈能容你們這般無法皆泰!”

嚴行童和賴涼翼抬頭仔細打量來人,隻見來人四十多歲光景,青衣小帽,秀才打扮;樣貌威嚴,眉宇間透出昂然正氣。

賴涼翼陰笑道:“你是什麼人,敢管老子的閑事?你知道我身後這位公子爺是誰嗎?”來人肅道:“我管他是什麼東西,總之趕快把人放了!”嚴行童聽後,氣得七竅生煙,居然不把他當回事,豈有此理。手一揮,喝道:“給我打!”

“打”字剛出,天上飄下來一陣蒙麵,散發著清香。嚴行童一等人見花色變、聞香膽裂,紛紛向後退去。一條倩麗的身影呼嘯而過,等他們回過神來時,劉全和他的女兒早已不見了蹤影。

嚴行童厲聲道:“快回去稟報我爹爹,蒙麵……蒙麵俠又出現了!”三人翻身上馬,揚塵而去。那中年男人也是驚愕不已,喃喃自語道:“想我沈明也是練過武功的人,與那人一比,真是一個天一個地啊!”

這沈明剛剛任滿清豐知縣一職,因他生性伉直,為民做主,任滿及升遷錦衣衛經曆,掌管典籍文書,此次正是來京赴任。沒想到剛到瑞江地麵就見到地霸橫行、胡作非為,心中怒氣頓生,便厲聲出來製止。

而這裏發生的一切,都給在翠雲樓上的一個人瞧得清清楚楚——翠雲樓新的老板沈量儒。隻見他眉宇深鎖、一臉心事的樣子。

月上柳梢頭,嚴府上下警戒森嚴,家丁府衛四處巡邏查看。

嚴自喜在朝堂之上排除異己、欺上瞞下、獨斷專行、為所欲為,搞得天下怨聲載道、民不聊生,著實得罪了不少朝堂正直之士、江湖正道有為之豪傑。所以,嚴自喜心裏非常清楚,要將他置於死地的人每時每刻都存在。所以,嚴自喜隻有加強府內警戒,自己輕易也不出門(上朝),反正嘉靖帝也不領朝聽政(他正一心一意練他的長生不老丹藥呢)。

寵辱不驚齋。晚風從門縫裏吹了進來,燭火不停的搖曳中顯出四條身影來。

“真的?”嚴自喜內心有些激動。自蒙麵俠出現以來,嚴自喜做得每一件事情都是壞在蒙麵俠的手裏。他心裏已經把這個神秘的蒙麵俠當成了心腹大患,急欲除之而後快。

“爹,當時楊光路楷都在場。”嚴行童道。

嚴自喜犀利的宛如匕首的眼光掃過他倆,略有所思地說道:“依你們看,他是男是女?”

楊光恭敬地道:“依屬下來看,她是個女的。”

“何以見得蒙麵俠就是個女的?”嚴自喜追問,“你不要以為冠了‘蒙麵’二字,就認為他是個女人。”嚴行童道:“孩兒的直覺也告訴我,蒙麵俠是個女的。”

嚴自喜猛一回身,怒道:“我不要直覺,我要事實,明白嗎?”三人嚇得莫敢一言。嚴自喜見狀,深深歎了口氣,說道:“你們暫且回去歇息吧。”嚴行童、楊光、路楷恭身退出。

當他們剛一打開門,一支羽箭藏在夜色中悄無聲息地射進了嚴自喜的書房,擦過嚴自喜的臉龐釘在了他身後的柱子上,箭尾羽兀自抖動不已。

嚴行童三人還未回過神來,嚴自喜驚叫道:“刺客——快來人呀——有刺客——”

府衛家丁聽到嚴自喜的喊叫聲,紛紛趕來。那刺客一箭未中,現身挺劍急刺向嚴自喜。嚴自喜驚懼害怕,躲到了書桌底下,全身瑟瑟發抖。嚴行童、楊光、路楷見刺客風一般向他們刺來,心驚膽寒的雙腿發軟,癱坐到了地上。此時衛隊趕到,與刺客撕殺了起來。

刺客劍法靈活,機變百出,不一會工夫殺退兩撥府衛。怎奈護衛嚴府的士卒家丁不下三千,任那刺客武藝再高,也有些支持不住了。突然,一名家丁一刀從後襲擊刺客的背部,刺客雖然感覺到了背部的寒氣,但已經來不及避開。“哧——”一聲,刺客的背部被大刀劃開了一道深深的口子,鮮血如柱般直流。刺客眼睛一花,雙腿一軟,麵上黑巾被一名衛士挑去。如果不是刺客反應敏捷,身手高超,早就被砍掉了腦袋。

隻見如雲的秀發散了下來,月光照在他的臉上,更是顯出一份冷豔的妖嬈。府衛已經團團把她圍在了核心。嚴自喜站在台階上,喝道:“你是誰?”女刺客冷笑道:“我就是你千方百計要找得蒙麵俠。今晚我就要為我爹報仇為天下蒼生除害。嚴老賊,拿你狗命來吧!”

嚴行童楊光路楷三人聞言一怔,心道:“蒙麵俠真是一個女子呀。”

蒙麵俠抖動著劍,灑出漫天劍花,眾護衛眼花繚亂之際,隻覺得喉嚨間一寒,透不上氣來,腳下發軟,就紛紛倒了下去。蒙麵俠三劍連殺十八名護衛後,她身上也被砍了九刀,其中四刀分別砍在了她的左大腿、右臂、腹部以及背部,入口極深,傷勢極重。

蒙麵俠身體搖搖欲墜,隻能以劍駐地保持不倒。嚴自喜陰笑道:“蒙麵俠,老夫看你還能堅持多久,殺了她!”一眾護衛聽令蜂擁而上,就在蒙麵俠全身將要紮出個馬蜂窩來時,月光銀色的光線串出一條粉紅的蒙麵繩來,圈住那蒙麵俠,飛也似的升上了天空。眾人望去,一隻巨大的鵬鳥倏忽間消失的無影無腙。

“又是一個蒙麵俠!”眾人間不知是誰喊了出來。嚴自喜氣得吹胡子瞪眼,罵道:“放屁——”轉過身對楊光道:“你速帶錦衣衛關閉九門,全城搜捕蒙麵俠,發現可疑者就當地正法。若找不到她,哼,你項上那顆吃飯的家夥也就別想要了!”楊光本是掌管瑞江防衛安全的錦衣衛都指揮使,見嚴自喜一手遮天、權傾朝野,為了自身的利益見風使舵投靠了嚴自喜。

楊光聽完嚴自喜一番話,全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嘴裏斷斷續續應道:“是,屬下……一定……一定鏟除蒙麵俠,請相爺……放心。”說完,徑直去了。

嚴自喜經此以後,是更加小心謹慎,嚴府上下前後都有重兵把守。即便如此,嚴自喜也是十分不安心,天天把自己關在書房裏,吃喝都從一個小窗裏遞進去。

現今蒙麵俠是男是女或者誰才是真正的蒙麵俠對他來說已經無關緊要,因為他的腦子裏已經滿是蒙麵的影子,甚至是可怕的幻覺——蒙麵變成了利器割破了他的喉嚨。

現在,隻有把蒙麵俠——不管有多少個,統統消滅幹淨,嚴自喜才能從蒙麵的陰影裏走出來。

也許,作惡的人都有心虛的毛病。害人越多,越就害怕被殺。

當溫柔的陽光催醒人的沉睡的意誌的時候,蒙麵俠睜開了眼睛,她環視著周圍陌生的環境。突然一個男人走了進來,蒙麵俠本能的去拔劍,當然她什麼也沒有拿到。

“你是誰?”蒙麵俠情緒激動。“我是這裏——翠雲樓的老板。姓沈名量儒是也。”

蒙麵俠突然心中一涼,雙手環抱胸脯,臉上瞬間一片緋紅、嘴裏語無倫次地道:“你……你對我……對我做了什麼?”原來,蒙麵俠前胸上也被砍了一刀,要給她包紮止血,那必然是不該看得也看到了,故而她有如此一問。沈量儒會意,故意裝笑道:“做了我該做得事呀。”蒙麵俠滿臉赤紅,急道:“你……你不是人……”說著竟然哭了起來。

沈量儒最是見不得女人哭了,搖著頭道:“我這裏——最不缺的就是女人,所以你那些都不是我弄的,我也懶得弄呢。”

蒙麵俠聽了,止了哭聲,不好意思地道:“對……對不起!”

沈量儒笑道:“你明明不是蒙麵俠,為何要冒充他去行刺嚴自喜呢?”

“蒙麵俠”心裏一緊,說道:“你怎麼知道我就不是蒙麵俠?難不成你就是……”

沈量儒笑道:“你別誤會,救你的不是我。實不相瞞,蒙麵俠是我的朋友,而且是那種生死與共的朋友。如今你可以告訴我你的故事了吧?”

這女子歎了口氣,悲痛地回憶起往事:她叫夏懷夢,是十年前被嚴自喜讒言迫害致死的當朝首輔夏言的女兒。父親死時她才十歲,與母親一起被發配極邊。當時嚴自喜密令要差役在半道上殺死她們,永絕後患,幸得白蓮教教主軒轅圖鏘相救。之後,軒轅圖鏘收她為義女,傳授她武藝。

十年青春易過,她心中永遠忘不了嚴自喜欠她家的血債。這次她瞞著軒轅圖鏘偷偷跑到瑞江,就是要殺死嚴自喜好為她的父親報仇。

沈量儒聽完,輕輕一歎:“人間悲歡離合事,皆有嚴賊一手成。嚴賊不除,世態不寧!”

夏懷夢也輕輕一歎,忽問道:“你能幫我引見蒙麵俠嗎?”

沈量儒神秘一笑,說道:“怎麼?蒙麵俠救你一命,你想以身相許來報答他嗎?”

夏懷夢臉色急轉而下,怒道:“你……你當我夏懷夢是那隨便的女人嗎?你走——”沈量儒笑道:“這裏是我的地方,你要我到哪裏去呢?”夏懷夢一怒嘴,從床上跳了起來:“你不走,我走!”說完,抬腿就走,誰知她大腿受傷極重,剛跨出一步,就支持不住,眼看就要摔倒在地。沈量儒眼明腳利,上去扶住了夏懷夢。

夏懷夢見沈量儒如此輕薄於她,左手“呼”的一聲,一巴掌就拍了過去。

“啪——”沈量儒臉上結結實實挨了一巴掌,倏忽臉上顯出五條手指印。夏懷夢一驚,過意不去地道:“你……你為什麼不躲開?”沈量儒嬉笑著臉:“我喜歡被你打。”夏懷夢氣極,伸手又要打去。不想她全身傷處發作,疼得她幾乎要暈過去,輕輕呻吟一聲,倒在了沈量儒的懷裏。

沈量儒心口一緊,抱她上床歇息。一邊為她蓋好被子,一邊道歉:“夏姑娘,你別生氣,剛才都是跟你開玩笑的。蒙麵俠神龍見首不見尾,有機會我一定把他介紹給你認識。你好好歇息吧!”

夏懷夢見他這般緊張模樣,心中又好笑又莫名的激動。

半月後,夏懷夢身上的傷已基本痊愈了。隻有那大腿一處刀傷,入骨極深,到現今還未全好,所以她走路總有點一瘸一拐的。

六月裏的天氣不錯,夏懷夢也被悶壞了。就到樓下來了,隻見有二十幾名女人,穿著薄紗似透明般的衣服妖嬈之極。她們有的在讀書習字,有的在縫織女工。

夏懷夢好奇地問一個女子:“你們都是蒙麵俠救回來的?”那女子嫵媚地笑道:“什麼蒙麵俠呀,我們都是沈老板的人。”夏懷夢驚道:“什麼?你們……”那女子竊笑道:“嗨!你想哪裏去了。我們眾姐妹本都是風塵女子,靠出賣肉體色相來過日子。自沈老板接手翠雲樓後,我們姐妹就不再幹那事了,他教我們讀書寫字,又請女工師傅教我們針線。人有一技之長,就能生活下去,所以他鼓勵我們多學本領,更是鼓勵我們去嫁人——嫁給普通平凡的人家,安安穩穩的過一輩子。”她說到後來都是她自己心中的願望之詞了。

夏懷夢聽後,心的深處升起一陣漣漪,默默念著“沈量儒”之名。

楊光帶領錦衣衛搜捕了半月有餘,毫無一點蒙麵俠的線索。嚴行童久在府內頓生煩躁之感,便帶著路楷及十幾名護衛徑往翠雲樓奔去。

一幹人策馬揚塵地來到翠雲樓前,嚴行童下馬進門,隻見偌大廳堂一半飛針走線,一半讀文習字,好不熱鬧。

嚴行童見此情景笑道:“野雞變鳳凰,妓院變學堂,這事倒新鮮的很呀。哎,虧徐娘想得出來啊……哈哈……喂——徐娘,本少爺來看你來了。”喊聲過後,卻不見徐娘出來。嚴行童與路楷一對眼,兩人不由心生疑惑。

路楷見到眼熟的一個姑娘,上去搭訕道:“小紅,你們這裏怎麼都學這些東西了?老板娘呢?”那小紅抿嘴一笑:“徐娘已經走了。”

嚴行童問道:“走了?現在誰是翠雲樓的老板?”

小紅玉手一指,道:“喏,那邊正在教梨花妹妹習字的就是。”

此時,夏懷夢從樓上下來,一見是嚴行童那狗廝,殺氣頓生。袖裏匕首滑落到手心,運足氣勁向嚴行童擲去。這一切當然沒有逃過沈量儒的銳眼,他風一般就到了嚴行童的麵前,微笑道:“嚴公子大駕光臨,令鄙閣篷壁生輝呀。”而此時夏懷夢刺向嚴行童的匕首已被他接住,藏進了他的衣袖裏,並背著手向樓上的夏懷夢搖了搖,示意她不要妄動。

夏懷夢輕輕一跺足,轉身回了房間。

嚴行童打量眼前的沈量儒一番後,冷笑道:“你就是這裏的老板?”

沈量儒道:“正是。”嚴行童道:“換了主人沒關係,隻要味道沒有換就可以。煙柳巷是溫柔鄉,翠雲樓裏好風流。唉,你怎麼還不叫人備酒置菜伺候本少爺呀?”路楷添油加醋似的吼道:“還愣著幹什麼?還不去呀!”

沈量儒微笑道:“公子爺恐怕是走錯地方了吧?我們這裏可是不做那出賣肉體的齷齪勾當的。”

嚴行童瞪大了眼珠子,疑惑地道:“你這裏不是翠雲樓嗎?翠雲樓不就是做這種生意的嗎?”

沈量儒一抱拳,說道:“看來公子爺真是走錯地方了,我這裏可不叫‘翠雲樓’,而是‘從良閣’,不信請公子爺移步一看究竟。”

嚴行童盯著沈量儒指指路楷道:“你去瞧瞧。”

幾句話時間,路楷來了,滿臉的不信:“大白天活見鬼了,剛才我們來時還瞧得清清楚楚是‘翠雲樓’三個字,眨眼工夫怎麼就改了門庭呢?”嚴行童不耐煩地道:“你羅嗦個什麼。”

轉過臉,嚴行童又再重新打量著沈量儒,看著他那似笑非笑的臉、深不可測的眼睛,心裏不由自主的發起毛來,一轉身喊道:“我們走。”

他們一走,沈量儒就上樓來到夏懷夢的房間。夏懷夢正在氣頭上,便問:“你為什麼阻止我殺嚴行童那狗賊?”

沈量儒道:“不是不讓你殺他,而是在這個地方不便殺他。如果殺了他,那這裏的人怎麼辦?她們都會受到牽連,你想過沒有?”

夏懷夢瞪了沈量儒一眼,道:“我知道你就是蒙麵俠,到時憑你的武功救他們又不是難事。”

沈量儒笑道:“你以為這世間隻有蒙麵俠一人武功最好呀?能作為他的朋友,當然要有兩下子了。你這麼抬舉他,不光光是他救了你一命這麼簡單吧?”

夏懷夢哼道:“你別用輕薄的話激我生氣,我才不上你的當。總有一天,我會查出蒙麵俠是誰的,你等著瞧吧。”

沈量儒笑道:“我等著呢。但是我還是要提醒你,現今嚴行童肯定對這裏產生了懷疑,會派人時時刻刻盯著,再說眼下全瑞江搜查的非常的嚴厲,你的傷還沒有痊愈,最好在這裏不要亂動,蒙麵俠救你一命那也是很不容易的!”

夏懷夢哼了哼:“姓沈的,你少在這裏危言聳聽,腿長在我身上,是走是留,還輪不到你說話!”

沈量儒沉默。有時候強迫一個人做某件事,事情往往是很糟的。所以,他朝夏懷夢一笑,下樓去了。

嚴行童不是純粹的花花公子,他思維敏捷、遇事即使是嚴自喜這般老奸巨猾之人有時也不及他冷靜,做事之前思慮周密、一步到位,從不拖泥帶水。他自“從良閣”出來後,腦中便不住思索:

——翠雲樓何時變成了從良閣?

——那老板年輕的透出一絲絲怪異,看來還會武功。

——蒙麵俠是不是和他們一路的?

——看來瑞江可能要發生大變故(對他嚴家不利的行為),我得趕快回去稟知爹爹。

他心中思索著,不免有些緊張起來,就對路楷道:“你派人十二個時辰給我盯緊了那樓子,連一隻螞蟻都不要放過。”路楷領命,立馬組織手下安排四周暗處盯查。

吩咐停當,策馬前奔。不多時,嚴行童勒馬停足,指著前麵一群人中一個穿青衣戴小帽的問路楷:“你看那人是誰?”路楷不知他所指何人,便道:“公子爺,你是指得哪一位呀?”

“那個穿青衣的,半個月前與我們過不去還罵我不是東西的那個人。”

路楷明察秋毫似的終於瞧見了沈明,道:“對,就是他。哎,他旁邊不是給事官馬可文嗎?”

馬可文與沈明不但是同鄉,更是同一年中的進士。此次沈明來京述職,馬可文由於公事繁忙,一直沒有請沈明吃頓飯。今日難得空閑加上天氣如豔,馬可文興致高昂,便請了沈明到玉波樓吃飯,以表心意。

轉眼間到了玉波樓,馬可文、沈明再加幾位陪同的官員一起上了樓。挑了一間雅套分職位大小坐了下來。就在小二上菜上酒之際,馬可文講起了玉波樓的典故。

“這玉波樓呀傳說是宋朝神宗時一個王皮匠開的。這王皮匠開酒樓總得要牌匾吧,可惜他又不識字,隻好去請當時的書法名家米芾給他寫一個。米芾二話沒說,揮毫而就,寫了‘王皮樓’三字。這皮匠一看就傻了眼,他雖不識字,但他對自己的姓還是知道的,這第一個字就是他的姓。至於第二字他也猜了出來,就是他以前做得生意。要是這樣一掛出去,那還不要笑死人呀,他就哭喪著臉道:‘米大官人,這也太不雅觀了吧?’米芾神秘地一笑,然後在‘王’字下添了一點,在‘皮’的左邊添了三點。這下王皮匠可不認得了,等米芾一念,高興的合不攏嘴來。哈哈……”眾人聽後皆大笑了起來。

沈明笑道:“就是有一個問題,那王皮匠是把酒樓開在汴梁的,怎麼到大明朝他後輩就開到北瑞江來了,莫不是跟著王氣走的?”

馬可文大笑道:“風水輪流轉,哪裏有錢可賺就到哪裏,這本就是商人的經營之道呀。”

“啪、啪、啪”這時嚴行童拍著巴掌走了進來。馬可文和其他幾位官員一見是嚴行童,臉上立刻顯出恐懼的神色,全身不自然地瑟瑟發起抖來。

嚴行童瞧瞧沈明,來到馬可文的身邊,說道:“馬大人,小侄可是聽說你是滴酒不沾呀,怎麼這話是騙騙人的?”

馬可文惶恐道:“公子爺說笑了,下官的確不會喝酒,隻因今日同鄉年誼在這裏,故而小飲一口,以表心中之意。”

嚴行童冷笑道:“哦,是嗎?那煩勞馬大人為小侄引見一下你這位同鄉年誼了。”

馬可文不及答話,沈明便道:“我認得你,你就是那日和那潑皮無賴一起強行要買那老漢女兒的。可惜你跑快了一點,否則當場就跟那潑皮一樣,被我送進大獄裏去!”

嚴行童聽後,不住地冷笑:“你算什麼東西?竟敢來管本少爺的閑事,你信不信本少爺立刻就可以把你投入大牢,問你個死罪?”

馬可文連忙拉過沈明,打圓場道:“公子爺,您息怒。他是剛到瑞江述職的錦衣衛經曆沈明,不懂規矩,還請公子爺饒了他這一次。”

嚴行童氣不打一處來:“一個小小的經曆,竟然在本少爺麵前大吼大叫。你知道我是誰嗎?我就是當朝首輔的長公子。你得罪了本少爺,可沒你好果子吃。”

沈明此時早已怒火中燒、不可遏製:“我來到瑞江已有半個多月,天天聽聞你嚴家做得惡事。別人都懼怕你嚴家,我沈明不怕。我無愧於天地,無愧於皇上,無愧於黎民,你們嚴家作惡太多,上天不容,下地無門,到時將被天下所有的人唾罵和遺棄!”

沈明說得聲威並茂、氣勢逼人,嚴行童心裏不由發起虛來,惶恐不安地道:“你……你再胡說八道,就把你……”不等嚴行童把話說完,沈明不屑地笑道:“要把我抓起來投進大牢?好啊,請問嚴公子我沈某犯了何罪?”

嚴行童氣無處可出、火無地可發,咬牙切齒,雙手握得“咯咯”直響。他一個箭步,把桌子給掀了:“我讓你們吃!吃屎去吧!”

馬可文見此情景,緊張的心驚肉跳,不知該如何是好。沈明卻是一副毫無所懼的樣子,哈哈大笑。嚴行童見沈明還敢這樣放肆,眼中升騰出熊熊烈火,勢要把沈明燒成灰燼。

“沈明——你等著!”嚴行童積鬱著怒火轉身離去。

沈明心中大暢,笑道:“隨時恭候你的賜教。”

嚴行童走後,馬可文憂心道:“沈兄,你怎麼可以這樣毫無顧忌呢?那嚴行童可是個有仇必報的小人,你這樣得罪了他,他肯定不會善罷甘休的。”

沈明笑道:“他不肯善罷甘休,我還對他念念不忘呢。”

馬可文見沈明對他說得話無動於衷,心裏一邊氣他一邊又為他擔心,深深歎了口氣,說道:“你還是出去避一避吧。”

沈明聞言氣道:“什麼?我好歹也是朝廷命官,無罪無錯,他能把我怎麼樣?”

馬可文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詞!你就快走吧!”

沈明喝道:“我就不相信他嚴自喜能一手遮天!”

馬可文好說歹說,沈明就是不聽,一場酒宴鬧了個不歡而散。

沈明回到寓所,手捧諸葛亮文集讀《出師表》,讀到“漢賊不兩立”時,感慨不已,一連念了七八遍,心中越想越惱,於是取出酒來獨飲,盡醉而罷。

睡到五更醒來,不由想道:“嚴行童這廝,被我使氣,他必然記恨想方設法要來暗算於我。嚴自喜父子之惡,神人共憤,隻因朝廷寵信,我官卑職小,言而無益。本想找個好時機,一舉把這兩個奸賊收拾掉。現在恐怕等不及了,就隻好學作張子房在博浪沙用椎擊秦始皇了,如果擊中那是最好,如果擊他不中,也好給世人做個榜樣。”下定決心,起來焚香淨手,攤紙揮毫一氣嗬成淋漓盡致。表上細說了嚴自喜父子招權納賄、窮凶極惡、欺君誤國十大罪狀,乞求誅殺而以謝天下。

天曉,沈明把奏表送到了秉筆太監高來義的手裏,請他轉交嘉靖禦讀聖裁。

誰知這高來義早就成嚴自喜一夥。試問當時朝廷有幾人不是嚴自喜的門下之狗?嚴自喜對嘉靖的一舉一動了如指掌,都是由高來義秘密彙報的。

高來義拿到奏章打開一看,麵色如土,趕緊揣好直奔相府。

當嚴自喜看完奏折,臉色陰沉,憤怒不已,把奏折撕成了粉碎。嚴行童站在嚴自喜身後,吼道:“爹,這個人就是孩兒昨晚跟你說得那個狂徒。現今他竟然欺到了我們頭上,該怎麼辦?”

嚴自喜惡狠狠地道:“竟敢在太歲頭上撅土,不想活了?”

嚴行童翻著他的獨眼:“那就把他打入天牢,定個死罪秋後問斬!”

嚴自喜眨了眨眼,老謀深算似的道:“不妥,就憑這道奏折治不了他的死罪,最多罷掉他的官職。”

嚴行童急道:“就這樣便宜了他?”

嚴自喜瞪了瞪眼:“當然不可能就這樣便宜了他!治他個誹謗大臣沽名釣譽之罪,著錦衣衛重打一百棍,發出口外為民。”

高來義記了嚴自喜的話,下聖旨去了。

嚴行童想想昨日沈明那般侮辱自己,心中怨氣難出,叫來家丁,說道:“你到錦衣衛官校陸地那裏,告訴他一定要把沈明那鳥廝打死在堂上,日後少不了他的好處。”家丁應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