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見麵(1 / 3)

“哦,四處瞎跑。一晃都三四年了。”洛宜烈說道:“你呢,現在工作了嗎?”

“嗯!工作了。”不知道為什麼,顧安蓮感到自己的聲音裏又透著數年之前的那種無助,她竟然不知該怎麼樣勸他回頭了。“這幾年,你都是怎麼過來的?”顧安蓮接著問道。

這下輪到洛宜烈不知道怎麼回答了。沉默了一陣,還是顧安蓮再次說話:“洛宜烈,跟我回去吧,你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

跟她回去嗎?猶豫的念頭隻閃動一下,立刻被否定了。

“不行,我會連累到你?”洛宜烈無奈地歎了口氣。唉——

“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你該回頭了。”顧安蓮勸他,又不能明說。

“我的家人還好嗎?我爸我媽。”洛宜烈問。

“還好,去年的時候,我還去看過,你爸的身體還好,就是你媽身體有點差。”

“這都怪有我這個不爭氣的兒子。”

“這也不能怪你。”顧安蓮說著,又不知該如何往下說了,她再次想起往事中的那一幕,曾經她不願意記住的那一日。她想,假如當時,那個高介東本來已經跑遠了,洛宜烈若是別緊追不舍,後來的情況可能不會像現在這麼糟糕。

為什麼非要追過去,把那個高介東置於死地呢?她這樣問,但是終於說不出口,至少她知道,那一刻,他是憤怒的。

“那天,我出手太重了。可是……”

顧安蓮靜靜地聽著,沒有說話,以為他會繼續說下去。然而他又沉默了。他想說的是如果他不出手的話,將來的顧安蓮很有可能還會受到高介東的傷害。

他說:“顧安蓮,還記得那一次,我們幾個同學一起去我們家鄉那座白蓮水庫裏去玩的事情嗎?”

“嗯!記得。”

那一年的蓮花開的比往年都早。那是一個白蓮花開滿水麵的周末。他們幾個同學一起去水庫去看那一望無際盛開著的白蓮花。那沿著水麵鋪展開的美麗壯觀至今還印在顧安蓮的記憶裏,數以億萬計的蓮花爭奇鬥妍。所有的綠葉把水麵全都覆蓋住了,隻剩下無數片葉子簇擁著一朵挨一朵聖潔的蓮花。

“那件事你還記得嗎?當時水麵上有人劃著船在采蓮花,就是我們正在玩的高興的時候,采蓮花的人在船上驚叫了一聲。水麵上浮著一個死去的女孩。”

這件事顧安蓮是記得清清楚的,那個後來被打撈上來的女孩,身穿著一身純白色的衣褲,被人放在水邊的時候,她的臉顯得比她的衣服還要潔白。

“那是一個非常美麗的女孩。我記得她跟我們是一個學校的吧。可惜了!”顧安蓮說著。“不是在她身上發現了遺書了嗎?說她是自殺。看樣子是把自己精心打扮過一番,才跳水的。”

“在她跳水身亡的前幾天,我親眼看見她被高介東和他的朋友強行拉到一輛出租車上的,幾天之後,她就跳水自殺了。”洛宜烈說到這裏,就無語了。

顧安蓮明白了他話裏的意思了。

“我當時怕他後來會傷害到你。”

“嗯,還有洛宜烈,那個高介東的爸爸,他已經因為貪汙被抓起來了,當年把你的案子定性為故意傷害罪,也是他利用職權的結果。”顧安蓮覺得有必要說明這些。

洛宜烈說:“我猜也是這樣的。”

“洛宜烈,跟我回去吧。”顧安蓮說這句話的時候,是哽咽著的。然後把手伸向了洛宜烈的手,然後,她在洛宜烈的手背上看到了那一道刀疤,是那一天,高介東揮動匕首時給他留下的。

洛宜烈沒有反對又不知該不該答應。片刻後,長歎一口氣,說:“我已經不可能回頭了。”

“不要再過這種沒有日月的生活了。”顧安蓮說道。

“有男朋友了嗎?”

“沒有。”

“為什麼還不找?”

“我。”顧安蓮啞然了,不知道怎麼回答,難道跟他說,在她的心裏還有他的位置嗎?

“你呢,有了嗎?”顧安蓮反問道。

洛宜烈沒有回答。

“洛宜烈,自首好嗎?要是認罪態度好的話,會寬大的。”顧安蓮終於鼓起勇氣說了這句話。

不行,不行,他清楚地知道,投案之後,結果會怎麼樣?洛宜烈驚諤地看著顧安蓮,說不出來話。

顧安蓮剛才的手兒溫柔地撫著他的手背,轉爾變成了一種強有力的抓緊感,是鉗製,在她的另一隻手裏,卻拿出了一副手銬。

洛宜烈想掙脫,可顧安蓮卻執意不放。

顧安蓮無奈地說:“洛宜烈,對不起,我現在是警察。”

“你真不應該做警察。”洛宜烈剛才的驚諤從臉上消失了,但手腕正在努力擺脫顧安蓮的手。

她仍然握緊他的手,不讓他逃脫。然後,他看到了她送給他的那塊時英表了,火車的“咣咣當當”掩蓋了秒針奔跑的聲音。洛宜烈趕緊用袖子蓋住了那塊表。洛宜烈沒料到撤回的手,已經放到了腰間別的那把柯爾特手槍上,心裏激靈了一下,猶豫著又放下了手。

如果,她給他戴上了手銬,就等於他落網了,跟她回去就意味著他的生命將要覆滅,難道顧安蓮她不知道嗎?好天半洛宜烈才反應過來,回答的很平淡:“對不起,我不能。我現在還有別的事情沒做完。”

在他心裏,這件事應該比投案自首更重要。

如果真的跟顧安蓮回去了,他將永遠再也見不到訪文,他想了想,他無論如何也做不到。但是,現在回去,可以見到他日思夜想的親人,但是可以將整日提著的心吊著的膽都放下來,等候法律和命運最後的裁決。想著他的出現,將再次跟他的父母造成精神的痛苦,他又猶豫了。這種虧欠的愧疚感時不時會冒出來盤旋在他的思維中。

有什麼不可能回頭?還有什麼比找回自己的靈魂更重要的事。顧安蓮在心裏猜測著洛宜烈的話無非是在撒謊,仍然沒有把當成一個危險的在逃通輯犯來看。

“洛宜烈,你還要逃到什麼時候,一輩子嗎?”

洛宜烈試著去拿開顧安蓮的手,正準備轉身離開,又站住了腳,遲疑著。

“洛宜烈。”顧安蓮再次喊了一聲,這一聲讓洛宜烈有一種如釋重負感,這些年的奔逃早就令他身心疲憊不已,難得顧安蓮把他的落網說成是回家,這也許是不至於讓他產生抵觸感。

遲疑中,他看到顧安蓮手中的那副手銬。洛宜烈何償不想解脫?

“顧安蓮。”他喊了他的名字。

“嗯。”見洛宜烈又不說話,顧安蓮又問:“你想說什麼?”

洛宜烈頓了一下,再沒有說話。看著顧安蓮正要將手銬往他的手腕上扣。

隻在轉念之間,“嘣”的一聲,洛宜烈一拳就狠狠地砸在了顧安蓮的胸口,顧安蓮直接就倒在了地上,感到胸口的肋骨就要斷了一樣,那種疼痛毫不客氣地直接深入肌骨和靈魂,顧安蓮無論如何也沒想到洛宜烈會出拳,更不敢想像洛宜烈會出拳這麼重,而洛宜烈根本就沒看看顧安蓮會怎麼樣,立刻轉身就跑。

當手銬即將銬在洛宜烈的手腕上的那個瞬間,洛宜烈怎麼想?在他的腕上已經有一塊時英表了,那也是顧安蓮為他戴上的,真的,有一塊這樣的時英表已經足夠了,這樣的一塊表已經牢牢束縛了他的靈魂,每當聽到那時英表的嘀達聲時,一分一秒即可以被無限地拉伸成一種無色無味的絕望,現在顧安蓮又拿出了手銬,他還要將自己的身體和性命交給她嗎?再由她再把他轉交給死亡?

當然,顧安蓮不可能完全知道洛宜烈這奔逃的五年中,到底發生了經曆了什麼事情,當然,她也不知道洛宜烈此行更重要的目的是要去見訪文,如果必須落網束手就擒的話,也要在見到訪文之後。

洛宜烈就是在這樣的一瞬間,就把顧安蓮擊倒在地上的,可還沒有等洛宜烈跑出幾步遠,身後就傳來了一聲喝斥聲:“你站住,洛宜烈。”

一股怒氣從洛宜烈的身後逼來,這是顧安蓮帶著厲聲地喝斥。

洛宜烈敏感地覺出危險的逼來,等他回頭的時候,顧安蓮已經站的筆直,拔出了槍,直指他的胸口,顧安蓮的聲音有著足夠的威懾力。他沒有料到顧安蓮會一躍而起,反擊的速度這麼快。

“別動,把手放在頭上。”

洛宜烈想,顧安蓮,這才像個真正的警察。她已經不再像從前那樣了,時間的流逝中,人總是在變,有些感覺也在變化。沒有什麼是不變的,那怕是愛。

他情願這樣被顧安蓮強行製服,被逼著戴上手銬,也要不像剛才那樣被顧安蓮的溫情所感化,結果稀裏糊塗地把自己給交出去,洛宜烈想,那樣算什麼?是誘捕。

洛宜烈隔著那黑洞洞的槍口,把自己一直是冷漠且迷茫的眼神投射到了顧安蓮的眼眸裏,顧安蓮的表情裏都是果敢和鎮定,剛才語言裏的那種憤怒好像轉瞬即逝。

顧安蓮猜測,洛宜烈身上也一定帶著槍,他要膽敢拒捕或拚死一搏的想,她絕不手軟。

“別動。”顧安蓮又以有足夠威懾力的喊聲,命令他。

可是洛宜烈沒有聽從顧安蓮的話,這樣的一次轉身又像是和顧安蓮告別,洛宜烈正好站在兩節車廂的銜接處,他隻是慢了一步,要不然會輕易地逃脫顧安蓮的追捕,洛宜烈想,就算顧安蓮開槍,他也要離開。

可是顧安蓮還是遲疑了,洛宜烈竟然料定了顧安蓮不會開槍,洛宜烈隻在顧安蓮遲疑的瞬間,爭取到了珍貴的一秒鍾,從列車上跳了下去。

洛宜烈向外跳的那一瞬間,她扣著板機的手指似乎是動了一下,或者是沒有動,她的意識一下陷入了模模糊糊的狀態,然後,才意識到手槍的保險還沒有打開。

那一刻,顧安蓮的一個同事正好趕過來,可是顧安蓮仍然以握著手槍的姿勢凝固在那裏,同事看出來顧安蓮的發呆了,從手裏接過她的槍,喊她的名字讓她清醒過來,顧安蓮覺得放走了這樣一個重案在逃的犯罪嫌疑人,就是自己的失職,而不管他是誰。

顧安蓮清楚地知道,如果她十分鎮定的話,完全可以一槍將洛宜烈擊倒,盡管他已經屬於極度危險的人物,如果她真的不忍心,最起碼可以將他擊傷,這樣他就不可能逃脫,但是她沒想到的,她竟然開不了槍,很久以後,顧安蓮仍在自責,可能她還不適合做警察。她連最起碼的無私都沒有做到,那一刻,在她的麵前,洛宜烈絕對不應該是她印象中的那學生時代的潘洛宜烈,而是一個重案在逃犯。

顧安蓮說:“我忘了打開保險了。”

同事看了看槍,並沒有半點懷懷疑,說:“你是新人,不必太自責。”

顧安蓮給那個同事講了她和洛宜烈的故事。同事聽完後什麼話也沒說,主動幫顧安蓮隱瞞了這件事。

她又何嚐想用手銬去奪取他的自由,洛宜烈他當然不知道,如果不以這方式使他失去自由,顧安蓮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跟他對話,有些話可是放在心裏整整五年了呀!

可是這件事,還是成了顧安蓮心裏的一種隱痛。這種痛一方麵來自她對自己處事還不夠果斷的自責,另一方麵是來自洛宜烈那麼無情的重重的一拳。

他怎麼能那樣無情?一這樣想,顧安蓮被他打過的胸口就是一陣疼。

自從顧安蓮做了警察以後,她最擔心的事情就是千萬不要和洛宜烈狹路相逢,這樣會讓她難以做決定,可是她又多麼地盼望能遇到他,勸他回頭。終於這樣的事情還是發生了,但是無論如何,她都不敢想象,曾經那個數年前對她嗬護有加的小小少年,在那樣的一刻竟然在她猝不及防的瞬間,出了重拳攻擊她。而她根本就沒有把他當作一個危險的逃犯來對待呀?

更令她難以置信的竟是,下了火車之後,在所抵達的一個海濱城市裏,她又遇上那個數年前因為追求她而被警校開除的同學冬旭。

在押解犯人的鍾點沒到來之前,同事們利用一個空閑的下午,一起把那個風光優美的城市遊逛了一番,等到將近黃昏的時候,顧安蓮說要一個人出去走一會兒,去給老家的爸爸媽媽買些禮物寄回去也好。

還沒有轉過一條街,就聽到背後傳來一個男人醉醺醺的聲音,這個聲音顧安蓮仍然熟悉,冬旭在喝醉了酒找她的時候,和這個聲音一模一樣,甚至醉醺醺地跟她表白,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她循著那個聲音回頭看了過去,一個喝醉了酒的男人,懷裏正抱著一個打扮花枝招展的女人一搖三晃地走著,從一家酒店裏出來,而那個女人好像比男人喝的更醉,一看就不是什麼正經女人。在兩個人的不遠處,停著一輛麵包車,麵包車旁邊還站著幾個男人,有人在喊她身邊的醉酒的男人。

真的是冬旭。除了詫異之外,顧安蓮感到的是一種氣憤,曾經是那麼深愛著她的人怎麼都是些不爭氣的東西,一個洛宜烈是這樣,一個冬旭也是這樣。

“冬旭。”在冬旭從她身邊走過時,顧安蓮輕輕地喊了一聲。

冬旭立刻酒醒了一大半,手裏攙著的那個爛醉如泥的女人因為失去了他的攙扶自己軟在地上。冬旭撩起了蓋住半張臉的長發,痞裏痞氣地看著顧安蓮,糾正道:“我現在叫阿泉。”

顧安蓮急切地斥責道:“你就這樣混下去嗎?”

冬旭笑了起來,沒有回答。

冬旭的那些朋友過來去扶起那個風騷的女人。

冬旭指著顧安蓮,讓他的朋友們來看,顧安蓮想,他可能是真的醉了。

“快來,你們——看,我以前的馬子。正點吧,被我甩了,現在大老遠的,又來——來找我呢?”冬旭暈暈乎乎地說道。

顧安蓮覺得那可能是一生中最窩火的一天了,她才想發怒罵醒他,冬旭一個耳光甩了過來打在她的臉上,有些火辣辣的感覺。同時也點燃了顧安蓮眼裏的火。

“別說話,聽我說。”冬旭再次向他的朋友炫耀著:“怎麼樣,聽話吧。”冬旭說著抱住了顧安蓮,強吻在她的唇上,她堅持著要掙脫。

冬旭的朋友一片歡呼。

她絕對忍受不了這樣的屈辱,本來以為即使是做為一個普通朋友,可以給他一些起碼的忠告,誰知道他竟然這樣無禮。

她想說話,卻說不了,他的雙唇覆蓋在她的唇上,她甚至都想咬他了,他滿嘴的酒氣卻令她感到作嘔。無奈之下,她出手了,利索地把冬旭的雙臂打開,然後一巴掌打在了冬旭的臉上。想打醒他,“啪”的一聲,冬旭的手立刻又還了回來,這已經是冬旭打她的第二個耳光。

怎麼男人都是些轉臉無情的家夥嗎?顧安蓮在心裏置疑道。

怒火中燒的顧安蓮用頭狠狠地一撞,頂在冬旭的胸膛上,冬旭隨即摔倒在地上,顧安蓮沒有再理睬倒在地上的冬旭,氣呼呼地走了,身後響起了口哨聲。

走了十幾步,忍不住回看了一眼,冬旭正躺在地上,邪笑著看著她,給她飛吻,大聲地喊:“老婆,住在哪兒,晚上我去找你。”

顧安蓮沒再回頭,離開了那兒,暗罵道:下流無恥的冬旭。

拐過了一條街之後,顧安蓮再回頭看看,空蕩蕩的人行道上,隻有她一個人,那時,她才突然爆發般讓眼淚嘩嘩地流出來。並在心裏反複地罵著冬旭,爛冬旭,臭冬旭,破冬旭。

回到旅館裏,倍感窩火的顧安蓮,以她的性格,不知道該怎麼跟別人說這件事,最終還是把它完全窩在心裏,跟誰也沒有說。

半年之後,歐老師突然來到了她在的那個城市棋州,見她的第一句就是問她有沒有男朋友。

困惑之餘,她還是說了真話,沒有。“一輩子都不想找了。”顧安蓮賭氣地說。

“你知道我當初為什麼推薦你到棋州來嗎?”歐老師問道。

“為什麼?”難道這背後還有什麼特別的原因嗎?顧安蓮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