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文人劇的風貌特色
第一節 傳統力量的弱化
儒家觀念一直根植於傳統文人的心中，但是綜觀明中後期的文人雜劇，可以看到作家們在創作時有意不遵循傳統、弱化傳統，甚至在某一方麵是反叛傳統的。徐渭是明中後期文人劇作家的傑出代表，他的雜劇集《四聲猿》就對傳統提出了質疑。《四聲猿》作品集包括《玉禪師翠鄉一夢》《狂鼓吏漁陽三弄》《雌木蘭替父從軍》《女狀元辭凰得鳳》四部短劇。《玉禪師翠鄉一夢》是一部有關宗教的戲，也是徐渭創作的最早的一部雜劇。僧人本該遵守佛家的清規戒律，但在這部劇中，得道高僧玉通不僅受到了妓女紅蓮的引誘壞了色戒，還轉世投胎為柳宣教的女兒柳翠，發誓要敗壞其門風，他的這一誓言也違背了佛門戒條。與傳統文人在佛門道門中求得片刻的安慰不同的是，徐渭用此劇明白地表明了他對佛門、僧人的態度。在徐渭眼裏，佛門不再那麼神聖，僧人不再那麼意誌堅定地信奉佛法，佛門僧人成了他嘲諷的對象。玉通和勾引他破了色戒的紅蓮的對話直接點出了作者的看法。
【新水令】（生）我在竹林峰坐了二十年，欲河堤不通一線。雖然是活在世中，似死了不曾然。這等樣牢堅，這等樣牢堅，被一個小螻蟻穿漏了黃河塹。（紅）師父，吃螻蟻兒鑽得漏的黃河塹，可也不見牢。師父，你何不做個鑽不漏的黃河塹？
一個在佛門淨地修行了20年的僧人，麵對紅蓮的百般誘惑還是破了色戒。雜劇在嘲弄中含有批判，人性是任何清規戒律都難以壓抑的。
馮惟敏的雜劇《僧尼共犯》更是一部反映佛門清規在人性麵前無能為力的作品。雜劇講的是僧人明進閑著無聊，去尼姑庵找師妹惠朗，兩人都正值青春年少，麵對壓抑的清規戒律，經過一番的試探之後，終於勇敢地衝破教規結合在一起。可好景不長，二人就被鄰居捉奸告上了官府，幸好負責審問的吳守常是個通情達理之人，判決二人還俗，結為夫婦。故事以喜劇結局，表明了作者馮惟敏對這類事件的態度。
《漢書》曾記載漢末名士禰衡做鼓吏時裸衣擊鼓來發泄他對曹操的不滿和他在轅門外罵曹的事跡，《狂鼓吏》就是糅合這兩則故事改編而成的。但是徐渭卻別出心裁地把事件發生的地點陽間改到了陰間，因為禰衡要去天上做神仙，所以陰曹判官要求禰衡再重新上演一遍擊鼓罵曹。而二人的地位也發生了變化，曹操已經淪為階下囚，禰衡不僅要升入天界而且還得到了陰曹判官的支持。禰衡曆數曹操在人世的種種惡狀，淋漓盡致地罵來。若說這兩個雜劇是在批判暴露的話，那麼《雌木蘭》和《女狀元》則明顯地寄托了作家的褒揚之情。
《雌木蘭》寫的是花木蘭代父從軍的故事。花木蘭一上場的唱詞就表明了她的大誌：“休女身拚，緹縈命判，這都是裙釵伴，立地撐天，說什麼男兒漢！ ”（【點絳唇】）“休女身拚 ”指的是秦女休，古樂府有《秦女休行》，寫秦女休替父報仇，殺人於市，後被赦罪之事。緹縈是漢文帝時人，她的父親太倉令淳於意犯罪當判刑，她上書漢文帝表明願充官婢為父贖罪，文帝深受感動而赦免了其父。這兩個女子的所作所為都被人們津津樂道，木蘭就以她們為自己的榜樣，說身為女子並不比男兒漢差。她不僅替父從軍，還屢建軍功、殺退賊寇。
《女狀元》是徐渭根據楊慎《春桃記》改編而來的，雜劇中的黃崇嘏是個誌向高遠的才女。她多才多藝，不僅考中了狀元，還以自己的智慧審判難解之案，得到了老宰相的褒揚。
花木蘭和黃崇嘏一武一文，是作家心目中理想的女性形象，傳統力量對女子的束縛在徐渭這裏變得軟弱無力了。傳統觀念講求的是 “女子無才便是德”，講的是女子的 “德言工容”，很多有才華的女子就被埋沒在禮教的樊籠中。徐渭以雜劇大張旗鼓地讚揚了兩位女主人公。她們身為女子，無論是武還是文，哪一樣都不比男子做得差，就像花木蘭所唱的 “說什麼男兒漢！ ”不過，徐渭寄予理想的女性最終還是回到了閨閣之中，花木蘭嫁給了玉郎，黃崇嘏也嫁入了宰相之家。作家既充分肯定了她們的才華，又意識到她們畢竟是女子，嫁入良家才是她們的最終歸宿。徐渭反叛了傳統卻又不得不為劇中的女主人公設置符合傳統觀念的結局。
在作家呂天成身上，對傳統的反叛更為徹底。《齊東絕倒》又名《海濱樂》，是呂天成唯一流傳下來的劇作。故事根據《孟子 ·盡心章句上》改編而成，這是孟子的一段假設，而作家卻讓這段假設成了現實。
桃應問曰：“舜為天子，皋陶為士，瞽叟殺人，則如之何？”孟子曰：“執之而已矣。” “然則舜不禁與？”曰：“夫舜惡得而禁之？夫有所受之也。” “然則舜如之何？”曰：“舜視棄天下猶棄敝屣也。竊負而逃，遵海濱而處，終身欣然，樂而忘天下。”
若一代聖君舜的父親殺了人，皋陶作為執法者應該怎麼辦？孟子的解答是按照律條執法。舜是不是就讓他的父親受刑法了呢？孟子的回答是舜丟棄天下，背著父親到了海濱，這樣父親就可以不受懲罰了。西湖竹笑居士評說： “此劇幾於毀謗聖賢矣。” 的確，這在儒生眼裏簡直是一出荒唐的鬧劇。就像皋陶的開場詞一樣：
【西江月】瞎漢總然犯法，乖兒卻會藏親。齊東野語古來聞，鄒孟揣摩虞舜，女向琴床自倮，身逃濱海誰尋。
分明往牒曲中真，聽取詼諧可信。整部雜劇中表現的是和傳統道德倫理相違背的行為，看起來詼諧，卻是世間的真實寫照。虞帝囚了唐帝，又讓唐帝父子不能相見，唐帝的解釋是“怪不得他，後代盡有藥死前主的”，
而舜的弟弟象卻希望舜去位後能夠得到娥皇和女英兩位嫂嫂，娥皇和女英想要保全自己的清白，想讓舜的弟弟象背著父親逃到海濱，每一個人心裏都有自己的算盤。舜得知父親瞽叟殺了人，第一反應是這怎麼好，皋陶的秉公執法讓他無所措，他先把父親藏在了自己的宮室內，後來得知皋陶要搜宮室時，便棄了天下，偷偷地背著父親來到海濱躲避。儒生眼裏的一代聖君，在麵對情與法的衝突時卻選擇了情。在象和丹朱勸說無效的情況下，舜的晚娘囂母親自來勸舜回去。舜答應了大家回宮的要求時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