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說我自大學至今十二年化學之路遭遇的安全事故

史老柒我這輩子遇上的第一次事故,今天看來都不算是事故了。

北京化工大學北區實驗樓四樓。

我們班的一個同學配置重氮液(分析試驗滴定用,那同學配置全班用的五十升),然後不知道怎麼回事,瓶子炸了。

重氮液濺了我們滿身滿臉滿胳膊。

重氮液的毛病就是濺到皮膚上洗不掉,一塊黃。

當時的女生們都差點兒自殺!

因為被毀容了。

我們男生倒是很淡定,反正知道最多半個月也就下去了。

就是全班同學走到大街上比較拉風,路人紛紛以為我們是附近劇組拍魔幻劇演小妖精的群眾演員沒卸妝。

大學裏麵遇到的第二次事故,今天看來也算事故。

實驗室做灰分試驗,每個人領了一個白金坩堝在高溫爐裏麵燒。

溫度我要沒記錯的話是攝氏九百度。

時間反正肯定超過一小時了。

然後還是上麵那個同學,他用搪瓷環往外套坩堝的時候,手一抖,坩堝掉地上了。

白金坩堝非常小,比小酒杯還小。

不知道是不是全世界的都那麼小,反正我用的是,就那一種。

當時地上還有防火阻燃毯,鋪滿了。

然後牛×就牛×在這了。

防火阻燃毯,噌的一下就著了!

而且不是燒石棉的那種暗火星,就是火苗子!

呼呼地……然後弟兄們就拿腳踩,跟《大話西遊》給斧頭幫幫主滅火一樣。

然後鞋上就沾到了黏了吧唧的物質,也沾了火。

然後弟兄們就在地上蹭,先把自己的火滅了吧。

然後班座神勇地拿來了滅火器,噴了大概五分鍾火才滅掉。

幹粉的,我們渾身都是碳酸鎂!

本來學校打算處罰我們,但是我們問,灰分分析室的防火毯怎麼會燃燒?

學校就今天天氣不錯哈哈哈了。

後來我們都工作了,都有了經驗,聚在一起說,那是什麼防火毯啊!

那就是普通的防滑絕緣毯!

然後就是我,在學校裏麵也幹過一件小事,但是對我的影響很大。

那就是我深刻地意識到,如果你學不會一樣本領,那麼在化工領域你早晚要死!

那個本領就是:

滅火。

那次我做一個五十毫升的小反應,溶劑是乙醚,瓶口塞個翻口塞紮上一個氣球略微給一點壓。

然後反應完了我把體係倒進燒杯準備後處理的時候,把瓶子隨手放在了電熱套上(這裏我犯了第一個錯誤,變壓器我沒關)。

然後我往燒杯裏麵加其他東西的時候,四口瓶著了!

乙醚燃燒真不是蓋的!

四口瓶著了之後瞬間就把我的燒杯引燃了,至今我都沒看清到底是飛濺火花引燃的,還是順著殘液導流引燃的(我犯的第二個錯誤,燒杯外壁沒有擦,留有有機物殘痕)。

然後我試過通風櫥裏的消防沙,也試過石棉布,都沒用。

這麼小的反應我不敢用滅火器。

用水那屬於腦袋進水。

於是我落下了通風櫥,斷了電,眼睜睜地看著它燒。

足足燒了半小時,一個電熱套,一台電磁攪拌,全完蛋了。

火才滅了。

這半個小時裏麵我的心境有了很大的變化。

在這裏重點介紹一次我放的火。

我估計這種火,全貼吧那麼多化工狗,都沒放過。

而我,自己親自放了一次,見到別人放了一次。

屬於絕對珍貴的經驗!

那種物質叫作叔丁基鋰!

是我所接觸過的,最易燃的化工原料(別跟我說小眾的、冷門兒偏門兒的,大眾化的玩意兒,沒遇上過比這東西更易燃的)。

我自己放的那次火是在實驗室,還是五十毫升小反應,叔丁基鋰用了不到一毫升。

我用水衝的時候,都有火花了。

比蘭尼鎳的火花多多了。

但那時候我對這玩意兒的危險性還真沒直觀認識。

直觀認識是在前單位。

用叔丁基鋰做一個中試,每次十公斤左右,叔丁基鋰是一個帶壓罐,每次用之前都要先充氮氣讓它帶正壓,然後從另外一個截門往外放。

略帶黃色的液體(純的叔丁基鋰是固體,但是純的你買不到,沒有物流敢運輸固體,更沒有廠子敢保存固體,都是按照你的需要配好的戊烷溶液,固體叔丁基鋰太危險了,保存是在找死)。

我前單位牛人很多,但叔丁基鋰都是第一次用,都知道這玩意兒特別易燃,因為誰也沒用過,所以第一次特別小心。

放料完畢之後,管路下麵立馬放一個裝滿沙子的桶接殘液,邊上幹粉滅火器待命,地上滴上叔丁基鋰哪怕隻有一滴,立馬用一塊浸滿了乙醇的大毯子鋪上擦。

所以頭三次投料屁事沒有。

人就放鬆警惕了。

然後有一次放料完了,管路就扔在一邊,人就忙活著反應釜去了。

眼看著管路裏麵的殘液往地上流。

當時的工段長招呼地麵清潔員用墩布擦一下。

清潔員答應一聲就往那兒走。

這時候,叔丁基鋰發煙了,然後很快地,毫無預兆地,就引燃了。

這還不是最牛×的。

牛×的是,那團火,離開了地麵,飄起來了!

我們可是一個年產能萬噸的大型煉化廠,裏麵有一個火球是什麼概念?

五A級安全警報啊!

當時所有人都急了,操起滅火器就追上去噴啊!

這時候更牛×的事情出現了。

叔丁基鋰火球被滅火器一噴,碎了,每一個碎末都是一個小火球,接著燒,沒影響,四處飄,做布朗無規則運動。

當時我雙腳一軟就坐在車間三層也就是頂層了,心說吾命休矣!

這要是一旦有哪怕一個反應釜爆炸,就是幾百個的連鎖爆炸,方圓幾公裏都夷為平地了,還跑個毛啊!

劉翔、王軍霞也跑不掉啊!

等死吧!

這時候,全廠所有的人都被發動起來了,滅火器、防火毯、消防沙、阻燃網,能用的全用了,幾百人全廠追火球!

都怕死啊!

這,太危險了啊!

最後終於把所有的火球都撲滅了,全廠八百多人徹夜沒睡,把全廠每一個角落都篩了一遍,確保沒有安全隱患殘留。

然後那個項目當場下馬。

而且說了,今後再也不接需要用正丁基鋰和叔丁基鋰的項目!

那次是我在化工行業,距離死亡最近的一次,那真是生死一線!

化工廠連手機、釘頭鞋都不許進,任何可能引發明火的行為都會被嚴厲地處罰。

那次,最多的時候十多個飄來飄去的火球滿廠子亂竄啊!

當年我還放過一把火,不過那次雖然我放了火,還得到了表揚。

為什麼呢?

那次是我做鈉砂,做完了之後,泡了石油醚切鈉皮的培養皿我想拿去洗,用乙醇淬滅了就倒進了水池子(這是我犯的唯一的錯誤,有機溶劑是不能倒水池,而是要倒進廢液桶的)。

水池子四壁都是些不知道是啥的有機物,黏了吧唧的。

然後突然之間,就著了……火苗子不誇張地說,足足有一米高!

然後我非常淡定地操起邊上的消防沙潑了上去。

再轉身去門口拎過一個幹粉滅火器就噴。

不到一分鍾,火就滅了。

實驗室其他兄弟全過程呆若木雞。

滅完了之後我自己找了一個事故報告單填好了去找領導的時候,領導都不知道這事兒。

從那之後,我就擔負起了每年四次的消防培訓。

領導說我小小年紀能這麼冷靜殊為可貴。

其實,那時候我已久經考驗,習以為常了。

給甭管內行還是外行的兄弟們普及一下:

不管是濃硫酸還是發煙硫酸,如果隻有幾滴滴到了手上的話,正確處置辦法就是以最快的時間用大量水衝!

不管是水龍頭的自來水,還是洗瓶的去離子水。

在車間工作服上濺到大量濃硫酸的處置是立馬把衣服全都脫了,內衣內褲都脫,然後用水管子衝身子。

如果大量濃硫酸(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直接濺到大麵積的皮膚上,你身邊有什麼無毒的液體就趕緊衝,水也行,乙醇也行,食用油也行。

簡單一句話,最關鍵的就是稀釋硫酸的濃度以及縮短硫酸和皮膚的接觸時間。

不這樣活不了。

我曾經親眼見到濃硫酸直接潑麵,人的臉當場就白了,就跟洗澡手指頭在水裏泡了很久一樣,然後非常快,就黑了,那是脫水炭化了。

最後那人死了。

那是怎麼一回事呢?

春節之前,工廠要逐步停產,我們的行話叫停車。

最先停的就是設備,然後是各配套管路,然後是水電,然後是鍋爐。

鍋爐一停,基本就放假了。

然後,趁著春節長假,開始一年的檢修。

來年,複產,我們的行話叫開車。

開車之前要先試車。

事情就發生在試車階段。

有個工段找到機修,說有段管路堵了,讓他們來看看。

是一段總長三十厘米的複合管。

機修是個新來的,沒測是否帶壓就開始拆。

我提醒他,先測測帶不帶壓吧。

新來的還挺拽,直接一句話把我頂回來:“要不你來?”

畢竟我是技術,他是機修,聽他的吧。

我要知道這是他生命中最後的十五分鍾,打死我也要讓他測個壓!

檢測管路是否帶壓,是指將管路兩端關閉,用探針在管路上鑽一個非常非常小,肉眼幾乎不可見的小孔,看看被堵管路內部是否有物質,是否有氣體,是否帶壓力的一種安檢手段。

因為如果管路帶壓的話,維修的時候容易噴濺,造成損傷。

然後機修發現,管路裏麵的扣已經鏽死了,管鉗根本擰不動,於是他就用鋼鋸開始鋸那段管子。

其實這也算正常操作。

化工廠管路經常鏽死,都是直接鋸斷,然後再換新的。

但是,那次不同。

我當時站在小夥子身旁不到一米的距離,我身邊是工段長,那時候我還沒救他的命,所以他對我拽了吧唧的。

小夥子鋸著鋸著管子突然就裂了,然後裏麵噴出一股黑乎乎的液體。

我們都以為是管油或者有機溶劑。

但是小夥子一聲慘叫,臉幾秒鍾就突然變白了。

是那種手在水裏泡了很久的,帶著褶子的那種白。

那時候我還沒反應過來是什麼。

時間太短了。

然後,也就幾十秒的工夫,小夥子整張臉開始變黃、變紅、變棕、變褐、變黑的時候,我反應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