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推了一下她的腦袋,說道,好的不跟我學,盡跟我學貧嘴了。你要是為了聽我說幾段話,就付出年輕的生命了,那我咋辦?我那套那麼溫暖的關於我們一起死亡的說法,不就立刻失去它的真實性了?
“是哦,我居然沒想到這一點。那就祝我們白頭偕老吧。來,吃肉。”說完,我們碰了一下手裏的碗,繼續埋頭死吃。
吃完以後,我幫著拿碗筷,準備端到廚房去。程玉鳳說什麼都不答應,“你腿都那樣了,你還亂走啊,還不給我養著?你要知道,那條腿不單是你的,我也是股東啊。”
我笑笑,沒事啊,就是皮外傷,你還真拿它當個什麼大毛病啦?
“那可不?萬一留下個後遺症什麼的,右腿瘸了,那我怎麼跟你那麼多熱心的讀者交待啊?他們還不發瘋似的找到我們的住處,而後把我拉出去剁了一遍又一遍,就像房東用菜刀剁肉一樣。到時候我要是沒被判成意外死亡,你可就拿不到保險的賠償金了。”
什麼死不死的,你盡亂說。我是靠你那點保險錢養活的人麼?告訴你,程玉鳳,以後是我養你,不是你養我。我不把你養的白白胖胖的,我就……
“你就咋樣?說啊,是不是覺得沒什麼毒誓可以發啊?那我教你一兩個啊。”
不是,我想的是,我幹嘛要把你養的白白胖胖的,我應該說把你養的漂漂亮亮的,最起碼肯定比現在還漂亮。
“算了吧,我要是長的傾國傾城的話,我怕你一個作家攔不住我。到時候我要是紅杏出個牆頭,要麼你把我殺了,要麼你自己覺得自己特沒用就自殺了,要麼你把追求我的人殺了,要麼追求我的人把你給殺了,反正到最後肯定得死人。為了一張漂亮的臉蛋,而鬧出人命,我可不願意。”
這倒是,我也不樂意看見有別的男人垂涎於你。對了,你聽到垂涎的時候,能不能想到沙皮狗,我怎麼老是把它們倆給聯係在一起呢?
“因為你是作家嘛,我隻是一個小女子,你別問我。”
上麵說到紅杏出牆,我就想到萊蒙托夫曾經說的一段很精彩的話,是關於女人的心思的,他分析的很是絲絲入扣。
“天底下再沒有比女人的心更荒謬絕倫的了:因為很難使女人們對什麼堅信不疑,應當開導她們,讓她們對自己認準的事情矢誌不渝,善始善終;她們賴以中途變卦,不守初衷的憑證是稀奇古怪,令人咋舌的;為了學會她們的辯證法,就得拋開腦中所有最起碼的邏輯。好比說,通常的思考方式是:這個人愛我;但我身為有夫之婦:順理成章的是,我不該愛他。女人們的思考方式卻是:我不該愛他,因為身為有夫之婦;但是他愛著我,——這麼一來我就該……這裏點省略號,因為理智已經無話可說,要說的話多由舌頭,眼睛和繼他們之後的心靈來說了,倘若還有心靈的話。”
這段話抄在這裏,估計有些男生看了會覺得大快人心,不過很多女生肯定就得拍案叫板了。其實我引這段話並不是為了說女生的不好,我的想法就跟萊蒙托夫寫這段話時他自己的想法是一樣的:“談及女人們我本不該如此地惡言惡語——我是一個除了女人在塵世上什麼也不愛的人,——我是一個時常準備為她們而犧牲自己安寧,功名,生命的人……我雖惡語相向,但我並非因為懊喪情緒和受到傷害的自尊心突然發作,所以才極力揭下蓋在她們身上的、隻有行家裏手的目光才可看穿的那塊魔術師的障眼魔巾。不;我說的有關她們的一切,隻是因為——頭腦冷峻的觀察和心靈痛苦的感受。”
萊蒙托夫上麵這段話寫的讓我看了心潮澎湃,他表達的太好了,即便給我十次人生去體驗這種感受,我也無法把我的體會訴諸筆頭。他把他那樣的男性的那種既矛盾又委屈的對女性的理解給完完整整的展示了出來,分析的毫厘不差,完美到令人窒息。而在他的那本傑出的《當代英雄》裏,像這樣的很有想法同時也很生動的語句還有很多很多,你如果覺得自己很喜歡他的文字的話,我建議你不妨把這本書找來讀讀,因為我可以肯定你會從中受益匪淺的。
就在我腿上的淤青逐漸消失不見的某天午後,我在靠近小巷的幾條街附近來回走動,尋找一些畫麵,以刺激靈感的出現。而當我一直走到那個廢棄的公園時,我在我曾經待過的那個亭子裏看到吳晗正兩眼失神的望著前方。我走過去,從褲子口袋裏抽出右手,在她麵前晃悠了兩下,她都顯得無動於衷。我在她身邊蹲下來,剛想問怎麼了,吳晗卻一把抱住我,無法克製的哭出了聲。
等到她稍稍冷靜下來的時候,我問她,你怎麼了?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吳晗掏出麵紙,擦了擦淚水,沒有接我的話。我於是也不再說什麼,隻是安靜的坐在吳晗身旁,等著她調整好心情,再向我傾訴。
這種沉默持續了有十幾分鍾,而後吳晗扭過頭來望著我,問道,“你覺得我人怎麼樣?”
很好啊,才貌兼備。要不是你那時跟羅廣為談了,我真有可能會去追你。
“是嗎?那我對身邊的人如何呢?是不是很不禮貌?”
哪有啊,師姐,如果你待人都不算好的話,那真沒幾個人可以標榜自己待人好了。
“小柒,我要你老實回答這兩個問題。而不是看在我的麵子上,才那樣說。你知道麼?”
我點點頭,說道,我知道,我跟你說的都是實話。我自從認識你那天起,對你就是這個評價,到現在也是。
吳晗勉強的笑了笑,而後說道,“也許隻有你一個人這麼覺得罷了。”
我趕忙說道,怎麼可能,那時候大家都想追你,因為你太優秀了。
“那都是以前的事了,也許我現在很差勁,也說不定。”
哪有啊,師姐,你說你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是不是羅廣為那家夥做了什麼對不起你的事了?
看到吳晗那種壓抑著內心的難過的模樣,我都覺得很揪心。她從來都很優秀,沒有為任何事煩惱過,因為憑她的實力,對許多事的處理她都能做到遊刃有餘。眼前的這個很軟弱很需要別人保護的吳晗,我還是第一次見到。
“你知道嗎?”吳晗理了理額前的頭發,望著我說道,“羅廣為現在跟陶瓷在一起了。”
他們?怎麼可能?他們好像並不太熟啊?
吳晗笑笑,低著頭說道,“僅僅是你以為不熟罷了。我其實很早以前就感覺到他們倆會走到一起,我一直在試圖避免這件事。但最後,到了現在,我不得不承認自己所做過的一切隻能延緩這件事,卻完全不能阻止它的發生。”
我皺了皺眉頭,說道,師姐,你忽然這樣跟我說,我會沒有頭緒的。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覺得他們倆會在一起的呢?你又是如何預感到會出現這種局麵呢?
“老實說,”吳晗平靜的說道,“你可能不相信,但是就在我聽到羅廣為跟我說你帶了個小姑娘來編輯部的時候,我就感覺到了。”
我明顯的感到一陣錯愕,於是問道,那個時候?那可是他們第一次見麵啊,難不成羅廣為對她一見鍾情?
“也許吧。小柒,你應該知道,羅廣為這個人跟你完全合不來。所以,無論如何,即便你帶了一個他所不認識的女生到編輯部,他也不會當一件事來說給我聽的。除了一種可能。”
就是他並不是對我或者我帶來一個女生這件事感興趣,而是他對那個女生感興趣了。我接著吳晗的思維往下說。
吳晗點點頭,“所以從那時開始,我就感覺到了一種危機,總覺得羅廣為有一天是要和陶瓷在一起的。而羅廣為在這件事上表現的很聰明,他那時用一種很輕鬆的口調來說陶瓷可能是你的女朋友,實際上他隻是想借我來打探這件事是否屬實。雖然我想到了這一層,但是因為我一直都很相信羅廣為,所以還是過來問了你。後來去隨林的那件事,我就小小的試探了他一下。我一開始隻跟他說我們幾個要去隨林,我想請一天假,當時我發現他的臉色不太好看。等到我說陶瓷也會跟著去的時候,他就裝出一副很勉強的樣子,而後答應了我,並且對我說他會陪我一起去。而那個時候,我也已經感覺到羅廣為離開我僅僅是個時間問題了。”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從隨林回來以後,陶瓷生病,你跟羅廣為經常去看望她的原因,就是……
“是的,本來去看望陶瓷就是羅廣為一個人的主意。我擔心如果放任他去的話,會給他們創造很多獨處的機會,所以不得不跟著一起去。現在想想,當時這樣做其實完全沒有意義。”
噢,怪不得我和玉鳳給陶瓷安排相親的時候,即使男方很優秀,她都覺得不合適,原來早就心有所屬了。還真看不出陶瓷這個人挺有心機的。
吳晗笑了笑,我不清楚她的這聲笑聲是對陶瓷的蔑視,或是對自己的歎息,還是對世事無常的感慨。
那羅廣為什麼時候跟你攤牌挑明這件事的?
“昨天晚上下班的時候,他遞給我一個信封,而後說他先回去了。我打開信封一看,那張信裏就很明白的寫了他現在隻喜歡陶瓷了,他叫我別難過。”
真他媽屁話,怎麼可能不難過呢,這人腦子有病啊!我忽然發起火來,嚷道,他憑什麼這樣對你?
吳晗搖搖頭,說道,“我不知道,我原先以為我什麼都懂什麼都知道,現在才知道隻有我一個人最笨什麼都不知道。被人家騙了這麼久,非得要人家挑明了罵一句‘你這麼笨啊!’才意識到自己真的很笨。”
這跟你沒關係,都是他的事。那羅廣為想怎麼樣啊?陶瓷在東壇最多也就是待一年,一年以後她就回老家,到時候他們再分開?
“這事我昨天夜裏打電話給羅廣為也問了。羅廣為說,他會負責給陶瓷在這裏找個工作,並且有可能的話,把陶瓷的父母也接過來。”
哼,我冷笑著說,有錢人就是不一樣,想怎麼樣都行,完全不考慮別人的感受。
吳晗擺擺手說道,“現在不要再說他了,我不想再聽到關於他的任何話。我隻想一個人靜一下,我總感覺這是一個夢,我會醒的,可現在還沒到時候。”
可你這樣子,我怎麼放心讓你一個人待著呢?
“我沒事的,真的。”吳晗兩眼空洞的望著我。
不行,我今天碰到你了,所以不管怎麼說,我也不能讓你一個人處著。你跟我在一起,萬一有什麼話想說,也好跟我說。要哭,也得有一個肩膀靠著啊。
吳晗隻是低著頭,說道,“那你就在這兒陪著我,我隻想在這兒坐一會兒。”
我點點頭,一聲不吭的坐在一旁望著遠方。
我想,這個亭子還真是個承載憂傷的地方。那次我心情苦悶,感覺到自己鬱鬱不得誌的時候,就是在這兒打發的。現在,它又見證了吳晗的痛苦和脆弱。也許有一天,我會帶人過來拆除這個亭子,以防它還會迎來更多令人聽了感覺悲傷的故事。又或許,我會把它修葺好,讓它不像現在這般破敗,為的是再有人帶著憂傷來這裏的時候,望見它,會覺得心裏好過些。
扭過頭望著受傷的吳晗,我想到伍爾夫的話,“他沉湎在悲哀的情思裏,那痛苦猶如從平台上望去的月亮冉冉上升,沐浴在暮色中,顯出一種蒼白的美。”我開始了解,即便是那些在我們看來內心很強大的人,他們在遭遇到巨大的打擊的時候,所感受到的那種痛楚一點也不比我們輕微。與此相反,正因為他們以前每次都能克服,未曾接觸過真正的疼痛,所以現在的這次徹底的崩塌,對他們來說才更致命。
我陪著吳晗坐了很長時間,望了望手表,就快四點了,是時間去接玉鳳下班了。可是眼見吳晗這副模樣,我作為一個朋友一個男人說什麼也不能丟下她不管,於是發了一條消息給玉鳳,告訴她出了點小事,以後再解釋,希望她可以自己走回來。過了一會兒,收到玉鳳非常氣憤的短信,我也隻是心情很平和的告訴她以後會解釋給她聽的,讓她能理解。也許是看到我說話的語氣跟平時不太一樣,所以玉鳳後來也沒再說什麼,隻是發來一條,“那你以後一定要跟我說”。我回複她說,好,我也許不回來吃飯了,你不要等我。車鑰匙在桌上,吃完飯你騎車去上班,別遲到了。
到了將近六點的時候,吳晗忽然動了動身體,對我說,“小柒,我們走吧。”我便伸手扶她站起來,而後握著她的手一起離開了亭子。
在某條街的飯館裏,我和吳晗麵對麵的坐著,這一幕讓我想起我曾經和陶瓷也是這樣坐著,可是現在和那時已經不一樣了。那時羅廣為和吳晗是在一起的,可如今,他卻拋棄了吳晗,選擇了陶瓷。於是對陶瓷,我產生了一種很複雜的感覺。我不知道我應不應該責怪她,也許她並沒有做錯什麼,她隻是選擇了她所以為的一種幸福,而獲得這種幸福的代價就是傷害另一個人。我想起以前有一次陶瓷一個人來到我的出租屋裏,想和我說些什麼,到後來卻什麼都沒說。也許她那時已經感受到了這個問題的困擾,她想求助於我,可我沒給她機會。
我開口對吳晗說,師姐,對不起,如果我那次沒有帶陶瓷去編輯部的話,就不會發生這種事。
吳晗笑著搖搖頭,說道,“這跟你沒關係。即便沒有陶瓷,我想羅廣為最後也不會與我在一起的。有些事是注定要發生的,不在今天就在明天,不是陶瓷也可以是其他人。這就是劫難。在這件事上,我想我恐怕是在劫難逃的。”
我聽了點點頭,問道,那你以後打算怎麼辦,不可能再去編輯部上班了吧?
“恩,我發了信息給羅廣為,跟他說我辭職了。其實編輯這一行挺累的,我也忙活了好一陣子了,是該休息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