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的空氣已經很涼了,原來這個冬天真的如人們預料的那樣,很冷。除了棉衣,人們或許還需要一些別的事情來溫暖自己的身體,比如說生活中的樂趣,比如說精神上的充實,再比如說情感的碰撞。
很多時候,葛蓮明媚的笑臉會讓錢良產生幻覺。笑容裏並沒有少了那種錢良所迷戀的憂鬱氣質,但是這樣的笑還是讓他懷疑。葛蓮是否真的得了不治之症。他懷疑那或許是劉博海的一派胡言。是他為了讓自己退出好讓他有機會接近葛蓮而編造的謊言。但是葛蓮偶爾因為疼痛而緊蹙的眉頭又能讓他瞬間清醒。葛蓮到底是不健康的,到底是女孩子,再怎麼堅強,也難以抵擋病痛的折磨。這樣想後,錢良又會陷入深深的絕望之中。
他想逃了,他感覺自己已經受不了這種精神上的折磨。他發現了自己的軟弱,但是盡管他自責,卻沒有想著勇敢起來,偉大起來。在殘酷現實的麵前,他原諒了自己。他退縮了。以前的承諾,不過是一種失去藥效的苦藥。雖然苦味還在,但是卻絲毫產生不了效果。此刻,那些承諾一文不值。
沈晴的出國手續已經辦理的差不多。一切進行的很順利。預計在明年的初春,她就可以走了。她是提前去的,她那在國外的姑姑希望她能早點去。對於這一點,葛蓮很高興。
胃疼痛了用止疼藥抑製。心裏疼痛了用隱忍的方法治療。這個冬天,葛蓮過得很平靜。
學校的課程完了,下個學期就開始實習。學校的生活已經接近了尾聲。葛蓮以感念的姿態在校園裏遊蕩。或許幾年之後的校慶,她不能來參加。她不能像以前看到過的學哥學姐一樣,功成名就之後,回自己的母校,為自己的母校慶祝九十年或是一百年或是更長時間的華誕。為此,她很遺憾。
想得太遠,注定都是傷感的。誰的最終命運不是歸於泥土呢。至少自己還是幸運的,在青春,在最美的容顏裏,自己度過了一段最美的日子。花朵凋零了,歲月凋零了,但是青春,我的青春卻可以在此刻定格。我是幸運的。
葛蓮這樣想著。這樣無奈地想著。
放年假的時候總會有很多地方需要人手。這時候找份工作並不困難。葛蓮再次去了那個海鮮店工作,因為那個老板主動打來了電話,說現在急需人手,如果葛蓮有時間請先去幫忙。這樣的請求,葛蓮是不會拒絕的。所以放假的第二天,葛蓮就開始了工作。
一切好像並沒有發生過一樣。像自己第一次領回那張化驗單之前一樣,一切都沒有發生過。葛蓮想,如果真的是一切都沒有發生過,該多好。如果過往的記憶可以做一個截肢手術該多好,把自己生命中的病態部分,狠狠地,毫不猶豫地截去。
錢良逐漸減少了來看葛蓮的次數。他也感受到自己當初是多麼幼稚。經過這些日子,他突然感覺自己成熟了,因為他除了發現葛蓮的憂鬱外,他還發現了一個人更應該擁有的東西。他突然發現自己也許承受不了葛蓮需要的愛。該以怎樣的愛去愛葛蓮,該對葛蓮付出多少感情才能得以最終的般配。在這樣一個嚐盡苦楚的女孩麵前,他感到自身的渺小。他想逃離,他甚至想把葛蓮完全忘記。但是不能,他討厭自己的無能,為什麼會那麼在乎自己在葛蓮心目中的形象。他希望自己在葛蓮心目中是始終完美的,他希望葛蓮能完全放下自己的孤傲,打心眼裏希望自己能成為她一生的依靠。錢良,此刻陷入了難以自拔的矛盾當中。
葛蓮敏銳地察覺到了錢良的變化。她感到了危機,在這種關鍵時刻,她不希望自己和錢良之間出現什麼差錯。她想極力留住錢良,留住他的心,留住他的人。她在努力尋找出現這種情況的根本原因,她想找到解決的途徑。她在進行孤獨地掙紮。
“錢良,對不起,一開始我就欺騙了你。我是為了讓沈晴放心才決定和你交往的。”葛蓮終於對錢良說出了實話。可能以後她和錢良之間也有了感情,但是是不是愛已經不再重要,一開始就是一個錯誤的結合,又怎麼能奢望以後能開除美麗的花朵。
“為什麼要欺騙我?”聽到這些,錢良心涼了,雖然他此刻感覺葛蓮對自己的愛是一種負擔,但是聽到這樣的實情,他還是感覺很失落。他始終在乎自己在葛蓮心目中的位置,因為,畢竟他是愛葛蓮的。
“可能你會感覺我這樣的方式很幼稚,但是我想不出更好的方法。沈晴想出國,但是她卻因為我而猶豫,我不能讓她因為我耽誤了自己的前途。”
“所以呢?所以你就欺騙我?”
“對不起。”
“那既然這樣,我們就到此為止吧。不過我想知道,就算不是因為愛在一起的,那之後的日子你有沒有愛過我?”
“對不起,我曾試著愛你。但是我似乎不理解什麼是愛。我隻是感覺到壓力。暢快地笑的時候,我會想你是不是會嫌棄,我始終保持憂鬱的氣質,除了我的性格使然之外。我還想配合你。”
曾幾何時,葛蓮終於悵然發現,原來錢良對自己的那些美好期盼真的就如束縛自己的枷鎖一般。在錢良那裏憂鬱和開心和幽默都是有衝突的。為了能和錢良平和交往下去,葛蓮改變了很多。她曾做的各種努力,各種使自己更接近現實生活的努力,統統作廢。她再次變得沉鬱寡言。再次變得孤傲,毫無緣由的孤傲。
“原來跟我在一起你並不開心。”
錢良的心在流淚,他甚至來不及為自己即將來臨的解脫而慶幸,當聽到葛蓮這樣給出否定時,他的心裏如此不是滋味。
“不,並不全是,我開心過,我感動過。能和你在一起是我的福氣,但是我的福氣就快盡了。這我能感覺得到。”
葛蓮顯示了毫不介意地大度。不介意錢良首先拋棄自己。
“你知道我隻是一個俗人,我並不偉大。生活中我肩負的很大責任不允許我偉大。”
“這我知道,其實你可以偉大,但是我不會允許你為我偉大的。如果你不主動說起,不久我也會要求分手的。”
“對不起。”
“不要對我說對不起,是我對不起你在先。不過我還有一件事要求你。”
“什麼事?你盡管說,能辦到的我一定盡力。”
“我拜托你,咱倆能不能等沈晴走了再分手?”
“這……”
“你盡管放心,過完年之後不久沈晴就會走了,這個過程中我的病不會太厲害的,不會麻煩你什麼,隻是一個形式而已。這樣……可以嗎?”葛蓮小心翼翼說出了這個不情之請。
“一定要這樣嗎?恐怕不太好吧。”錢良顯示出一副很為難的樣子。
“拜托你了,我就是擔心沈晴追究分手的原因。我不想讓她知道我得了這種病。”
“那可以說脾氣不和呀。”
“難道真那麼為難嗎?她很快就會走了呀。”
“我真的不知道我那樣做有什麼意義,事實上你並沒有愛過我,這還不足以表明我的失敗嗎。我不知道以後該怎樣和你相處,還像以前那樣嗎?我恐怕做不到了。”
“對不起,我真的沒有辦法了。求你幫幫我。”
“葛蓮,其實你不用這樣的,沈晴手續都辦好了,怎麼可能會不去呀。”
“她會,她真的會。如果那樣我一輩子都不會安心了。”
“她如果真的不去了,那你應該高興才對呀。何必這樣欺騙她呢。”
說完錢良毫不猶豫地轉身想要離開。可就在剛要走出門口的時候被葛蓮叫住了。
“錢良,這樣可不可以?”葛蓮的聲音滿是無奈的懇求。
錢良轉過了身,轉身後看到的那一幕刺痛了他的眼睛。葛蓮慢慢脫去了自己的棉衣,又慢慢脫去了自己的線衣。又慢慢脫去了自己的內衣。
“這樣可不可以?如果你不知道自己的行為有什麼意義的話,那這樣可不可以?至少現在我的身體還沒有腐爛,至少我的身體現在還是幹淨的。這樣作為交換,可不可以?”
葛蓮的眼中已經充滿了淚水。她此刻的心沒有完全可言了。已經碎了。完全碎了。她扯去的不隻是自己的一件件衣服,她一層層扯去的是自己的心。
“葛蓮你不要這樣,快把衣服穿上。”
錢良受到了重創,這種重創來得猝不及防。他沒有想到葛蓮會用這樣的方式來讓自己屈服。錢良的拒絕很大程度上是在表達自己的氣憤。其實他是不忍心那樣堅決的,但是他無法再欺騙自己。可是當看到這一幕之後,他,動搖了。
“不。或許你不能理解沈晴對於我來說有多重要。在我還一無所有時,是她給我了友情甚至是親情的溫暖。你能體會到一個孤兒成長的心酸嗎?我此刻還是一無所有,我隻是想用這種方式換取你的同情,請幫幫我,不要讓我在最後的時刻還欠下那麼沉重的債。”
“葛蓮,你先把衣服穿上,有什麼事我們慢慢說。”
“我想我該付出一些什麼,作為對我的懲罰也好,作為對你的回報也好。以前我拒絕過你,今天我希望能彌補。”
錢良的呼吸變得急促。他曾經很多次暗示葛蓮,自己的需要自己的欲望,但是都被葛蓮拒絕了。今天,當一個飽滿地如同極盡綻放的水蓮一樣的身體呈現在自己麵前時,他的內心燃燒起了欲望的火苗。他忘了所有的糾結,忘了所有的人情是非,此刻有的,隻是男人與女人。他快步走過去,緊緊擁抱住了葛蓮。緊緊擁抱她,深深親吻她。她的脖頸,她的嘴唇,她的額頭,她的臉蛋。錢良急切地想找到煩悶與欲望的發泄口。可是當他溫熱的嘴唇觸碰到葛蓮冰涼的淚水的時候,他徹底清醒了。他意識到了自己這無恥的行為。自己怎麼能趁機這樣欺負葛蓮。他痛苦地把葛蓮推出了自己懷裏。
“我不能這樣,你並不情願。我答應你,暫時先不分手,以後你不用拿這個最為對我的報答。我還是有一點良知的。你保重,我先走了。”
錢良沒再敢看葛蓮,他怕自己經不住誘惑,他怕自己看到葛蓮那哀傷的眼神。他隻是背對著葛蓮,說完之後就快速打開門走掉了。
葛蓮終於癱軟地蹲在地上,失魂落魄地胡亂抓起了自己的衣服裹在身上,然後無助地哭了起來。她瘦小的身體不住地顫抖,是哭得傷心嗎,還是因為天氣太冷?沒有人給出回答,屋子裏隻剩葛蓮的低聲的抽泣。
這個冬天真的是很冷啊!
那次過後,誰也沒有再提起那天所發生的一切。錢良遵守承諾,等沈晴出國之後再分手,而這之前他也果真像一個男朋友一樣關心葛蓮的生活。會時常打來電話問候。隻是看望的次數少了,是他不知道該如何麵對葛蓮。是他已經承受不了從葛蓮身上散發出來的哀傷。對於這一切,葛蓮心裏很明白,她對錢良充滿了感激。
當沈晴在場的時候,葛蓮偶爾也會對錢良撒撒嬌。不過這是節製到不能再節製的地步才會有的事情。
春節一點點靠近了。葛蓮可以看到每個人臉上洋溢的喜慶。等待遠方的親人趕回來團聚。一家老小不顧冬日的嚴寒一塊去商場裏置辦年貨。一批一批的人托著笨重的行李趕回來這個小城市,或趕著離開奔向自己的家鄉。這一切在熱熱鬧鬧地上演著。在這個特殊的節日裏。每個人都有著自己的期待。而葛蓮隻是簡單的懷念。像祭奠神靈一樣虔誠,葛蓮沒每到這個時候總會懷念,用這種特殊的方式慶祝這個節日的來臨。至於懷念什麼,那就不得而知了。
春節並不是葛蓮期待的一個節日,甚至哪個節日都不是葛蓮所期待的,因為在那些節日裏,別人,那些生活在親人身邊的人們,那些沉浸在幸福裏的人們,總是會無情地襯托出她的不幸,襯托出她的孤獨,她的形單影隻。
這個節日她拒絕了沈晴的邀請。這個時候她不想打破他們完整的幸福。自己不能像一個唐突的入侵者一樣,在這個時候打擾她們平靜地生活。她選擇去了孤兒院,春節的時候她都是選擇去孤兒院的,那些孩子需要她。她需要那些孩子。
這會是最後一次嗎?這會是和他們最後一次玩耍嗎?葛蓮一次次這樣猜想。
他們一塊包了餃子,一塊吃年糕,所有正常的家庭做的事情,他們也做了。隻是當葛蓮感到自己的身體越來越差的時候,她決定盡快離開,隨便找個借口,她也不想讓孩子們看到她痛苦的表情,不想她們看到自己強裝的笑臉。
葛蓮在家家戶戶還是一片喜氣洋洋時回到了自己的小屋。然後靜靜清理掉,咳出的血嘖。她不知道自己的身體目前是壞到了哪種地步,應該還不是太嚴重,體重還並沒有減輕多少。如果嚴重了,一定會瘦下來的。想到這些,葛蓮開始慶幸,慶幸自己還可以堅持一段時間。
沈晴來看望了,強烈的要求過後,葛蓮隻允許她在這裏住兩天。
錢良來看望了,帶來了自己的母親做的一些這個節日裏該吃的東西。兩人之間有了一條無形的鴻溝。無法逾越,也沒有誰想去逾越了。
劉博海來看望了,帶著李嫂做的飯菜,還是熱的。可是葛蓮並沒有多少胃口,現在她的食欲一天不如一天了。劉博海在這裏坐了很長時間。和葛蓮聊了很多。
“這幾天身體怎麼樣?”
“病情惡化的好像並不是多快,我一直在擔心,堅持不到晴兒離開,但似乎並不是太糟糕。”
“你瘦了,瘦了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