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陽光總是最為強烈的,強烈的讓人睜不開眼睛,而李成梁卻是不避的,他偏頂著陽光望向遠處的白頭山,這幾日天晴,積雪似乎少了一點,但過幾日呢,是在陽光下繼續消融,還是忽來一場暴雪,勢力又增呢,他也說不好,這女真人的勢力正如這白頭山的積雪,消消漲漲,但從不曾消失。
“總兵大人,仔細眼睛。”副將輕聲提醒。
“好,”李成梁轉回頭,看著桌案上的捷報,心中仍是激動萬分,最初是他竟是有幾分不敢相信,不敢相信建州巨酋阿古會拜在他李成梁手裏,明廷近年日益腐敗,閹黨,朋黨爭權,這一捷,足矣使他李成梁名留青史。
李成梁移步案旁,拿起案上的捷報,問副將:“給朝廷的奏表寫好了嗎?”
副將答:“是,已經讓人寫好了。”
“說來聽聽。”李成梁放下手中的捷報,坐在一張白鬆椅子上,椅背上的雕花很是別致。
“活捉建州賊首阿古,已檻送京師,其子阿台逃至海西哈達部,阿古所部盡滅……”副將的聲音越來越小,他心中困惑,明明活捉阿古已經是奇功一件,為何總兵大人還要向朝廷虛報功名,他不禁問“大人,當真要這樣寫?”
“你不必多言,我意已決。”副將跟隨李成梁多年,李成梁知他忠誠,所以更不願把他牽扯到此中。
副將見此,不假思索的說:“大人,屬下聽說,戰時,阿古手下將領阿哈納為掩護阿古逃遁,自願偽裝成阿古,拖延時間,屬下,也願做阿哈納。”
“混賬!說的什麼話,阿哈納助紂為虐,頑固不化,你怎可學他,今日之言,莫要再提,我隻當沒聽你說過什麼。”李成梁雖語氣嚴厲卻未曾惱怒,他所想做的,不能為他人所知,即使最忠誠的下屬也不行。
“幾日前在阿古家中俘獲的那兩個稚子今在何處?”李成梁故意岔開話題,他懂得和部下相處恩威並施的道理,即使教訓也不能傷了下屬的忠心。
“還安置在軍帳內,佟佳氏和愛新覺羅氏都希望收養兩子,各有各的說法,屬下未敢擅自做主。”副將見李成梁詢問此事,心中竊喜,雖說表麵上隻是兩個小孩子的歸處,但處理不好就勢必會得罪一方,佟佳氏人丁興旺且富庶,掌握著整個關外的經濟命脈,愛新覺羅氏則為繼任建州首領,哪一方都不是他一個小小副將得罪得起的,如今李成梁要管,他自然樂得清閑。
“他們自己的意思呢?”李成梁這幾日也在思考此事,隻恨阿古死到臨頭還給自己出了這麼個難題,得罪女真勢力,他作為明朝邊將,自然也不願意,所以他寄希望於這兩個稚子,若他們執意要去哪邊,自己順水推舟,另一方隻得作罷,不能把得罪人的帽子扣在自己頭上。
“舒爾哈齊,也就是那個小的,說過在佟佳氏無依無靠,不如回父親身邊,倒是努爾哈赤,難以試探。”副將如實回複。
“哦?”李成梁有幾分詫異,努爾哈赤不過一個十幾歲的孩子,而副將在軍中曆練數十年,副將竟會得出難以試探這一結果,可見努爾哈赤的意誌並非常人可比“叫他過來,我親自問他。”
“是。”副將領命退下。不過盞茶,一個少年被副將帶了過來。
“你就是努爾哈赤?”李成梁問。
“是,努爾哈赤見過總兵大人。”努爾哈赤用不太熟練的漢語答道。
“你還會說漢語?”李成梁隨口一問,並不驚奇,建州貴族子弟學習漢語也是常事。
“是,外祖父很喜歡朝廷風俗,我跟著外祖父學過些皮毛。”說著努爾哈赤向李成梁的方向望了一眼,又說“也懂些朝鮮語言。”
李成梁為之一振,雙手扣緊了那白鬆雕花椅的扶手,久久不能言語,他沒想到,這個少年的心思居然如此細膩。這白鬆椅取材於白鬆木,東北與朝鮮一帶皆常見,但這椅子上的雕花卻不尋常,非常見的祥雲仙鶴,而是朝鮮王朝所鍾愛的圓圈和花朵,簡易飽滿而大氣。這少年竟然一眼看出這椅子和朝鮮的淵源,實在不可小覷。李成梁沉默良久,方說了句:“你先下去吧。”
此刻李成梁心中已經有了定斷,他要把努爾哈赤留在身邊教養,即使得罪整個建州女真,他也不願去冒那個極大的風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