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淚水人
寧願做一顆真實的淚珠，
淹沒整個鹹味的夢境。
也不要一百個微笑，
製作痛苦的糖衣。
無麵人的眼睛裏閃爍著快樂的光芒，但淚水人卻滿臉憤恨。
“無麵人以往沒有臉才會這樣說！”淚水人大聲說道，“可我以往是有臉的，有一張獨一無二的臉！”
艾蜜莉連忙望向淚水人那一邊。他的大圓臉抽搐了起來，眉毛也皺在一塊兒，真是可怕。
“曾經，我有一張獨一無二的臉！微微卷的淡黃色頭發，天藍色的眼睛，我記得我的臉，有俏皮的雀斑，好看的牙齒，上翹的鼻子，我記得清清楚楚。”淚水人把每個字都說得那麼沉痛，像是一記記重錘錘在艾蜜莉的心上。
過了一會兒，淚水人平靜下情緒，繼續往下講：“我出生在陰影城，陰影城就在陰影森林的東麵，是一座小城。你可能不清楚，所以我得稍微介紹介紹。”
艾蜜莉確實不清楚，於是她坐直身子洗耳恭聽。
“你也許聽說過這樣一句話——其實沒聽說過也沒什麼關係，今天你會聽到。”他略略一頓，卻不急著說那句話，而是問艾蜜莉，“你知道什麼地方陰影最多嗎？”
“是森林嗎？那裏的陰影可夠多的。”
“不對，完全錯誤。”淚水人緩緩搖著頭，“微笑下的陰影才是最多的。記好這句話。”
“微笑下的陰影怎麼會最多呢？”艾蜜莉困惑地小聲問道，但淚水人並沒聽見艾蜜莉的提問，繼續介紹起陰影城來。
“陰影城原本叫作微笑城。在很久很久以前，微笑城雖然是個小城，但托了‘微笑’的福，變得十分繁榮。
“微笑城的城民們總是一副樂觀向上的樣子，似乎所有的悲傷和痛苦都被關在了城門外。人們都喜歡和微笑城的城民打交道，誰不願意看見那一張張燦爛的笑臉呢？
“那裏的微笑能融化一切，甚至，最堅硬的心。微笑城的城民也為有這樣美麗的微笑而自豪。他們應該自豪！微笑確實是上天賜予的最美好的寶貝。”
“可是，久而久之，一切都變了樣子。”淚水人吞了口唾液，喝了口熱情蜥蜴啤酒。他的語速變得緩慢，艾蜜莉知道，這一定是個悲傷的故事。
“至少在我出生後，微笑城已經更名為陰影城。人們微笑下的陰影，就連所在的那座城也無法承載，陰影從城門流出，傾瀉成了一片森林——也就是陰影森林。
“微笑原本沒有陰影的，可是……”
淚水人欲言又止，無麵人拍了拍他的後背，想讓他振作起來。
“我出生的時候，哇哇大哭。在你們看來，這也許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兒，但在陰影城，這不正常。
“陰影城的孩子從一出生就是笑著的，他們的嘴角有天然的弧線，他們的眼睛也流不出眼淚。他們表達負麵情緒的方式隻有一個——皺皺眉頭。
“這是一種遺傳，還是一種疾病？沒人探究。
“我剛剛出生的時候，我的父母一定傷心得不成樣子。每每提及那時候的事兒，他們的眉頭就舒展不開。
“我的父母不知道我是怎麼了。為什麼眼睛裏會滲出水來？為什麼會哇哇大叫？嘴角為什麼沒有應有的弧線？
“我的父母知道‘哭’這個詞，但他們不願意相信這是哭。因為哭是陰影城的人們所恥的。他們秘密去請了醫生，畢竟家裏有個會‘哭’的孩子是一件丟麵子的事兒。”淚水人說到這裏，幾乎快要哭出聲來。
無麵人又使勁拍了拍淚水人的後背，淚水人差點兒從座位上跌下去。
“每月一次的病情複查幾乎成為我童年的噩夢！我至今還記得醫生用鉗子掰我的嘴，給我調整微笑矯正器的時候。”淚水人端起杯子，喝了口熱情蜥蜴啤酒，卻被嗆得咳嗽許久。
“什麼是微笑矯正器？”等淚水人咳嗽得差不多的時候，艾蜜莉問道。
“如果你知道什麼是牙套，微笑矯正器就很好理解了。”淚水人回答，“那東西能牽住你的嘴角，把你的嘴角拉伸成最標準的微笑，分為‘燦爛型’、‘寧靜型’、‘俏皮型’等等。當孩子們的微笑不標準時，他們就會被戴上矯正器，直到他們能保持完美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