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納部落兵強馬壯,像一頭凶悍的鬥牛一會兒朝東嘶鳴騷動,一會兒朝西踏蹄磨角,把弱小部落的夢戳拱得一片狼藉。
“誰敢前來挑戰?”尼爾頭人很多次在別的頭人麵前差一點沒把這句話說出來。
從東部到西部,從南部到北部,接近傳說的戴納部落的富庶與威武四處張揚,但沒有人敢直言挑戰。相反,在戴納氏族的莊園裏,那些前來溜須拍馬的和欲與戴納氏族聯姻的人日日絡繹不絕。驕傲的戴納人就在別人的瞻仰中閉目養神,自得其樂。而就在這個時候,一團烈火正慢慢挨近戴納部落自由甩搖的尾巴。
火勢無比迅猛,即將蔓延戴納部落廣袤的土地。
在與天相接的北部布拖高原,當時有一個令人神往的伊諾部落。伊諾人並非因為富庶而聞名,而是因為這個家族有著動人的起源傳奇和不可比擬的強悍。相傳這個家族來自遙遠的隻有在史詩裏出現過的名叫“祖祖普巫”的地方,他們淌過九十九條河流,翻過九十九座大山,打了九十九次勝仗,最後落草到了這塊舉目茫茫的高原,占一方水土來統治。
這天,一隊馬幫浩浩蕩蕩開進了伊諾莊園,領頭的是統轄幾個邊遠弱小部落的伊登土司。伊登氏族曾經是這片泱泱群山之上至高無上的統治者之一,很多年以前,戴納、伊諾等強大的部落都屬他們統轄。但他們一旦被強大的朝廷封為土司,他們的輝煌時代就開始謝幕了,因為下麵的部落不滿土司製度,聯合起來造反了。不久,伊登土司被攆到了荒蕪的邊緣地帶,靠著朝廷的給養,苟延殘喘至今。
伊諾頭人斜躺在火塘邊的主位上閉目抽著大煙,似乎在猜測這個老土司不請自來的目的。伊諾頭人深吸了幾口大煙,吐出一縷縷青絲在火塘上麵繚繞。對麵老土司的視線被煙子遮住了,看不清伊諾頭人那張表情豐富的臉。伊諾頭人卻能清楚地看到下麵這群彝漢混雜的來客的麵目。
統治者們的火塘都建在高高的方形或圓形的土台子上麵,隻有貴族和貴賓才能上去入坐,與主人麵對麵交談。頭人的貼身侍衛和管家奴仆就圍繞著土台忙活。這會兒,土司獨自坐在火塘邊的客位上,尷尬地承受著伊諾頭人的傲慢與冷淡。
良久後,伊諾頭人才漫不經心地開腔道:
“土司大人遠道而來,是不是那邊的日子不好過了?”
“感謝你的關心,我那邊的日子還算好過。”老土司說。
“那麼你是來收複我的地盤的?”伊諾頭人板著臉道。
“伊諾頭人言重了,誰也不敢動你的地盤。我是真心誠意來做客的。”土司笑道。
“哦——”伊諾頭人放下煙槍支身坐了起來,“土司大人這把年紀翻山越嶺、鞍馬勞頓到我這兒來隻是為了做客?何況我不記得曾邀請過你呀。”伊諾頭人照樣刻薄地說。
“知人麵前不說假話,我次來是想請你幫忙收複戴納人奪去的地盤。”土司直言道。
“收複戴納!”伊諾頭人有些吃驚,“我說土司大人,滿清朝廷是不是給你金山銀山了,我一直納悶你們這些茲為何老是幫別人跟自己人作對。再說戴納現在兵強馬壯,你能有多少兵與之對付呢,你那朝廷又能給你多少洋槍呢。厲害的嘛,他們有洋炮,但那玩意兒在這兒可用不上,還不如一條結實的投石鞭。”
“隻要伊諾肯幫忙,我和朝廷都不會虧待你的。”
“戴納和我無冤無仇,我幫你打是什麼道理呀,土司大人。”伊諾頭人斜眼瞟著土司道。
“冤仇嘛,不是自個兒找上門來的。常言道:是不是茲,要看土地多不多;是不是諾,要看仇人多不多。我知道,伊諾家族,並沒有多少仇人。這麼說吧,如果伊諾不敢結更多的仇,就永遠也成不了像戴納氏族那樣強大的諾。”
“土司大人,你成了現在這個樣子,不也是仇人太多的結果嗎?”
“這麼說,伊諾是甘於做平庸的諾了?”
“哼,天下的家族,誰家不想強大。但結仇也得有個結仇的理由吧。”
土司不急著答話,而是回頭叫台下的隨從們把帶來的木箱一一打開。
伊諾頭人的管家像一隻嗅覺靈敏的獵犬,習慣性地前去瞅了瞅,然後回到伊諾頭人身邊恭敬地稟報道:“主人,是金銀、絲綢、瓷器和珍珠,全是外麵貨。”
伊諾頭人神經質地伸長了脖子,整個人一下子活躍起來,仿佛感到很意外,但他裝得毫不在意的樣子,傲慢地說:“這些東西算什麼,外麵有的我們沒有,我們有的他也沒有。”
“這自然是,你有的我們沒有,所以才求你來了。”土司說,“路途遙遠,隻能帶來這點薄禮以表心意,請你笑納。”
“哈哈哈,我們這方的人最講究禮尚往來,但這麼貴重的禮物我可無以回報呀。”伊諾頭人笑著說,眼睛卻在看那些誘人的外麵貨。
“收下心意就等於什麼都回報了。”土司虛情假意地說。
伊登土司就這樣順利勾結了伊諾部落,開始厲兵秣馬,陰謀卷土重來。而戴納尼爾此時還躺在舒適的床上做著不可一世的夢。
條頓鄧肯進山已過三天了還不見他回來,寨民們這時已經在私下裏斷定他回不來了,盡管不時有追獵的犬吠聲隱隱約約傳到他們的耳邊,但他們認為這與他的死活無關。三天來,碧翠絲的心一直七上八下地牽掛著兒子。她基本上足不出戶,多半的時間都在火塘邊靜坐,時而麵朝祖靈牌為兒子默默祈禱,時而聚精會神地聆聽那時斷時續、小如蚊叫的吠聲。到了第四天,碧翠絲和條頓尤萊都有了不祥的預感。
“嫂子,該去接應鄧肯了。”條頓尤萊一大早就上門來說。
“早天就該去的,快,多叫些人去!”碧翠絲焦急萬分地說。
於是,條頓尤萊急急忙忙地用一上午的時間,召集了幾十個寨子裏的年輕男子。而就在他們準備動身時,一隊陌生的人馬走進了奧布裏寨子。
為首的正是條頓鄧肯,他後麵的人呼哧呼哧地抬著一隻龐然大物,兩隻老練的獵狗則歡快跟隨其後。碧翠絲一看自己的兒子安全回來了,便欣喜若狂地邁開大步迎上去。
“你這個不孝的家夥,讓老媽擔心死了,你要是再不回來,我都不想活了。”碧翠絲一跑到兒子跟前,又收斂起笑容,反而熱淚盈眶地絮叨起來。
“母親,我這不是好好的回來了麼,你就開心點吧。瞧瞧,我用長矛殺死了一頭老熊,高興不?”條頓鄧肯拉住母親的手激動地道,“哦,忘了告訴你,我後麵的是愛琳的朋友,多虧了他們的幫助,我才這麼平安回來呢。”
“哦,那太感謝他們了。”碧翠絲說完,又圍著兒子轉起圈來,“讓我看看你少了什麼沒有?”條頓鄧肯見狀,竟遮遮掩掩地挪動起來,好像很不願母親這麼看他似的。
“天啦!這是怎麼啦?”碧翠絲突然驚叫道,因為她這才發現兒子少了一隻耳朵,耳朵原來的地方光光的隻塗著一層黑色的嚼碎了的草葉粉末。
“別傷心,母親,我不過是被那獸子扯掉了一隻耳朵,人還是好好的。”條頓鄧肯抓住母親的雙手,勉強地微笑道。
“沒了耳朵還算是好好的嗎,快坐下讓我看看。”碧翠絲說著嗚嗚地哭了起來,條頓鄧肯便乖乖地在她麵前蹲下來。
“老天,連一丁點兒也沒留下啊,這隻該死的野獸!兒子,是不是很痛?”碧翠絲伸出顫抖的雙手,想去摸兒子的傷處又不敢真摸。
“這些好心人給我敷了很好的止痛藥,現在一點兒也不痛了。母親,你就別傷心了。”
“傷心什麼,我高興都來不及呢,你能把命撿回來就是最幸運的事了,你看,那野獸差點要了你的命。用一隻耳朵換回一條命,算你命大呢。”碧翠絲止住眼淚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道,不快的臉色隨之煙消雲散。見她心情已平和,愛琳的獵人頭領吉勒木加便走上前來,把折疊了好幾層的一小塊麻布交給了她,麻布裏麵包著的正是被老熊撕扯下來的條頓鄧肯的耳朵。碧翠絲小心翼翼地捧著它,嗨嗨笑道:“看,這醜陋的耳朵還沒有死呢,我感覺到它還在跳動。”
“哦,那麼我們是不是應該把它重新接在你兒子的頭上呢?”吉勒木加玩笑道。
“嗨,不管怎麼說,我得好好保存這隻耳朵才行,它可是隻了不起的耳朵呢。”碧翠絲說。
“哈哈哈……”旁邊的人也被他們逗笑了。
“好了,咱這就回家去好好慶賀。”碧翠絲抬起頭來放聲道,然後拉著兒子的手高高興興地把他們領回家去了。然後烹羊宰牛且為樂。
年輕氣盛的兒子為了磨練膽子而付出了一隻耳朵,碧翠絲覺得這是男子漢的一種殊榮,因而並不多麼的心疼。她自此對兒子信心百倍,心裏麵老以為經師世家東山再起是指日可待的事。
“英勇地失去一隻耳朵,你的故事將會在巴德氏的後代中流傳下去的,”條頓尤萊對此也津津樂道,“總有一天,你的子孫們會這樣講道:從前有個叫鄧肯的祖宗,他用一隻耳朵換回了一隻老虎,贏得了勇士之名。當然,他們還會說你是個稀有的巨人。值啊,你這小子。”
條頓鄧肯自然也得意洋洋,雖然他的相貌從此有了無法彌補的缺陷,但他並不感到一點痛苦或自卑。相反,他心中充滿了無盡的自豪感,而且試圖把這份自豪說出來給別人聽,可他總是找不到適當的言辭來表達。最後,他明白那是一種隻能感受無法言表的東西。當然,也隻有他自己知道殺死那隻老熊其實全靠運氣,他並沒有費多大的勁兒。
他和這隻該死的老熊是在兩麵高大的崖壁的夾縫裏冒然相遇的,完全是狹路相逢,雙方都隻能進退,而無左右躲閃的餘地。本來,那隻老熊沒有冒犯他的意思,它一見到他就受驚不已地退了回去。他更不想在這狹小的夾縫裏冒險,因而冷靜的站在原地不敢作出任何舉動。但跟在他後麵的兩隻獵狗卻不顧主人的安危,立刻呲牙咧嘴的狂吠起來,把正在撤退的老熊惹怒了。老熊報以沉悶的嗥叫,張開血盆大嘴站立起來,然後嗥叫著慢慢朝他走來,仿佛是在嚇唬他們。他知道這時候是千萬不能跑的,便紮穩雙腳,緊緊握住長矛對準了老熊的腹部。他想,隻要他站穩了,那愚蠢的老熊定然自尋死路。果然,那老熊像瞎了眼一樣,搖搖晃晃地撞到槍口上來了。它笨重的身軀向前一衝,長矛就深深地刺進了它的腹部。他再順勢使出全身的力氣向前一推,長矛就刺穿了老熊的腹部。但他用力過猛,身子無法扭轉地向前傾去,給了老熊下手的機會,結果,他的一隻耳朵被熊掌給扯下來了。幸好他眼疾手快,馬上放掉長矛掉頭而跑,不然,就不止掉一隻耳朵這麼簡單了。身中長矛的老熊見他跑了,這才四肢著地,慘叫著追過去,但沒動幾步就倒下了,任那兩隻凶猛的獵狗撕咬。等老熊一死,他就渾身發抖著後怕起來,他想,要是這熊並未直立著衝過來,而是四肢著地的撲過來,死的或許就是他了。他越想越覺得那熊其實是自殺死的,他的運氣太好了。沒過多久,聽到吠聲的愛琳獵人就找到了這裏,並不知情的他們以為他是在與熊搏鬥中殺死熊的,因而無不敬佩。
不管怎樣,一起都過去了,他現在已經成了無人不知的打獵英雄,理所應當地接受著奇多的讚美之辭。人們一開始就把他給說神了,以為他力大無窮、渾身是膽,很多人因此慕名而來,僅為目睹他的風采。對此,他並沒有躲躲藏藏的,而是很樂意把自己無耳朵的一邊臉毫無掩蓋地展示在前來者眼前,以飽他們眼福,要是他們不會感到惡心的話。但多數時候,他還是把發髻解開,讓披散的長發遮住臉頰,不知內情的人怎麼也看不出裏麵有什麼觸目驚心的破綻。
條頓鄧肯就這樣一天到晚不厭其煩地展示自己,在越來越多的口水和美語美言中飄飄欲仙,把一切凡事都忘掉了。他甚至還夢到過自己的那隻耳朵金光通明地擺在子孫們的上方,像最亮的星星一樣有目共睹,流芳百世,照耀著一代又一代子嗣。
不久後的一天,條頓尤萊急匆匆地找上門來,在他耳邊悄悄說道:“我的好侄兒,別再那麼高興了,我才想起來你還有一道關沒有闖呢!”
“怎麼,你又想給我出什麼難題了?”他變得煩躁起來。
“不要被別人的花言巧語衝昏了頭腦,你還沒有過你未婚妻的那道關呢。”條頓尤萊直言相告。
條頓鄧肯突然感到自己被潑了一身冷水,從九霄雲外重重的掉了下來。
“這倒是真的,”他如夢初醒,一臉茫然地看著伯父道,“不過,我可不在乎這些事,隨她好了。”
“不管竹氏人知道不知道,出於尊重,我們都該親自去給人家打個招呼的,至於人家的女兒如何選擇,那是後話。”
條頓尤萊雖然對侄子的口氣有些不滿,但他還是當即派人到合井告知竹氏人他們未來的女婿已其貌不揚,然後同侄子一起忐忑不安地等待使者即將帶回的消息。還好,使者帶回來的是好消息:竹氏的女兒不在乎他有沒有耳朵,隻要不聾就行。
知道自己的未婚妻如此樸實懂事,條頓鄧肯覺得很羞愧,他想:自己離成熟男人還是有一段距離,之前為殺死一頭注定該死的熊而驕傲自滿就證明了這一點。反省到這些後,他終於克製了住愛慕虛榮的一麵,再次把心思收回來,踏踏實實地跟著伯父研究經書和宗教儀式。但沒過多久,他又夢見自己爬上父親墳坑上的那棵鬆樹,偷偷看見了星辰斑斕的天國,以及經書中所述的有九重門的靈魂殿。對於這個奇怪的夢,他在占星經裏找到了這樣的解釋:“正是天地靈通時。”
“什麼意思呢?”他懵住了,然後放下經書入神地左思右想了半天。
“難道是說我該出師了?對,這個夢肯定是這個意思了。”最後,他自作聰明地對自己說道。接著,他把這個奇怪的夢解釋給了碧翠絲聽。
碧翠絲聽後也覺得是這麼個意思,便激動地說:“我不要你神通廣大,我隻要你廣結良緣,你得讓成千上萬的人參加你將來的葬禮。你得牢牢記住你父親的品格,他死了也變成青鬆,頂天立地。子承父業,你要以一棵雲杉為理想,超過你父親才能振興家族的。”
為準確無誤地弄清楚這個夢,他們又叫來條頓尤萊,讓他加以分析分析。
“這夢肯定是個預兆,我看也是這個意思。”條頓尤萊有模有樣地沉思了許久後說。
“既然是這個意思,就放他出去試試吧。”碧翠絲說。
“我看也是時候了。”條頓尤萊說。
得到了夢的啟示,條頓鄧肯又準備著獨自去闖世界了。
“西麵和南麵的風土人情皆比其他地方良好,你先到這些地方走一走吧。”還是條頓尤萊給他指明了道路。
於是,條頓鄧肯躊躇滿誌地背起經囊,挎上祭司帽,騎一匹同樣高大的駿馬上路了。
伊諾頭人與伊登土司的陰謀成熟,兩個部落征戰南方的軍隊準備就緒。
“朝廷要的是地盤,不是夷蠻之人。”被朝廷派來督戰的大臣當著土司的麵說。土司接著向下麵的人傳達了大臣的原話。而這句話落到士兵們的嘴邊就變成了“一律格殺”。
伊諾頭人和土司並肩站在臨時搭建於伊諾部落南界的土台上,分別對下麵的士兵訓了一番話後,同時拔出了佩劍:“進-攻-”
要征服戴納部落,先要征服途中的幾個小部落,這些曾反戈土司的小部落在始料未及中一下子被伊諾和土司的鐵蹄踩偏。連不由分說就被取了首級的部落頭人的魂魄都不相信這是真的,以為這不過是一場噩夢。
幾乎在一夜之間,這裏的每一座山上都出現了狼群。
隻要嗚嗚的牛角號一響蕩,狼們就警覺地蹲在山崗上。一聲聲狼嚎就從這個山巒滾到那個山巒,像軍隊衝鋒的喊殺聲,一浪高過一浪,無情地了一個山寨又一個山寨。軍隊征戰,狼們收屍。
伊諾和土司的軍隊橫衝直撞,所向披靡,很快就打到了南部戴納部落的邊境線。
穩坐什隴的尼爾頭人整天望著北部人衝鋒而來的方向,屁股開始發熱。
現在,戴納部落的百姓每走一步路就要聆聽一次遠處傳來的死亡的呼吼聲。心血澎湃,戰爭的吼叫聲與狼群的哀嚎讓人渾身打顫。
戰爭迫在眉睫,戴納部落告急。
“北方的黑色獵旗就要插到南方的家門口了,”尼爾頭人這時才著急起來,但他依然麵不改色,不失風度,“這就是說,戴納氏族的刺刀在陽光下閃耀的時刻到了。”
戴納尼爾立刻召集心腹們出謀劃策。探子們也開始溜進敵人的隊伍裏。
不隔一夜,就有探子來報。
“敵方有多少人馬?”
“頭不見尾!”
“什麼兵器?”
“洋槍、弓箭、長矛……”
“好吧,我們去領教領教這兩個奴隸主到底有多大的厲害。”尼爾頭人顯得很輕鬆的樣子說。他同親信們稍作商議,就派出五百武士去迎接敵人。這支武士連夜繼發,經過一天的艱苦跋涉,迅速渡過名叫依木的一條大河,到達戴納部落的北疆前線。
不久,對方的軍隊也席卷而至。
兩軍對壘,一聲令下就展開了短促而壯烈的撕殺。
軍情很快傳回什隴:敵人的洋槍不計其數,戴納的火力比之甚弱,已經被奪去兩座大山。
尼爾頭人臉色鐵青,急忙召來眾多的祭司算卦。
卦,不約而同:凶多吉少!
“再凶我也不怕!戴納的地盤豈能少一寸。”戴納尼爾一躍而起,兩眼凶光直視北方,隨即又派出二百人馬。
很快,軍情又傳來:依木河一夜猛漲,橋梁全毀,二百人馬滯留河之南。而先頭的五百人馬死傷過半,剩餘的人則丟陣逃回,但強渡依木河時不幸被衝走,無一生還。
依木河滔天泛濫,戰爭被迫停止。雨季的到來使戴納部落重創。
雙方都在等待依木河退漲。土司想一舉消滅戴納部落,戴納也發誓要報一箭之仇,收複失地。然而戴納部落僅剩幾百個武士,而伊諾與土司的隊伍卻越來越壯大。龐大而鬆散的戴納部落真正告急了。在這個危急時刻,尼爾頭人以統治者的權力,向民間發出召告,命令戴納部下的所有青壯年男子立即磨刀備馬,準備開赴前線抗擊侵敵,殊死一戰。
依木河退漲後,冬天接踵而至,戰爭又延期。
當春天的氣息剛剛散布開來,第二場戰爭便打響了。沉鳴的牛角號聲蒼涼地響蕩在戴納部落星羅棋布的山寨上空,烏黑的烽火狼煙到處升騰,把天空染成傷口腐爛的顏色。那些曾經上過戰場或未打過仗的男人們背著披氈和炒麵,帶上自備的兵器,吼著“男人留名虎留皮”的英雄口號奔赴前線。
奧布裏的男人們也不例外,隻有條頓鄧肯遊離西南方而避免了這場惡戰。而條頓尤萊對這場戰爭卻饒有興趣,他想,戴納如果被消滅,《者末》就會落入別人手裏或者在戰爭中流失,甚至有被燒毀的可能。因此,他認為這場戰爭對巴德氏人來說,是為一卷經書而戰,是為自己而戰。因而他無比積極地四處奔走,盡量召集族兄族弟。
“瞧瞧,那些英勇的人都去了,我們巴德氏也不能落後,活著或死去都得像鬆柏一樣,不能彎腰。”條頓尤萊對碧翠絲說,“遺憾的隻是我還沒有一個兒子,若是我戰死他鄉,我的孤兒寡母們就交給鄧肯了,告訴鄧肯,父親和伯父都是父,我們都是一根骨頭生的,他就是我的兒子。”
“古人說,種地的一天不要想到死,殺敵的一天不要想到活,你就勇敢地上戰場吧,巴德氏的後代會以你們為榮的。”碧翠絲忍受著多年不再有過的悲傷,鼓勵他說。
於是,條頓尤萊領著奧布裏的男人,扛起老掉牙的刀槍棍棒追隨戴納氏族的隊伍奔赴前線。戴納部落地廣人多,一旦把民間的人馬召集起來,便是千軍萬馬。雖然沒有精銳的兵器,但人多勢眾,很快就扭轉了戰局。
但在依木河流域茂密的叢林裏,戰爭陷入了停滯不前的境地。
開春時節,還有一絲冬天的餘寒,但早已風清照人。
這樣風和日麗的日子,槍眼四處貓藏,虎視眈眈。火味早已吞並森林的氣息,令人窒息。
槍聲猝不及防,擁鑽山的每一個耳孔。
整片森林危機四伏,明槍暗箭讓人心驚膽戰,人人自危不敢輕易現身。
打了幾天幾夜,雙方都已疲憊不堪,大量的人馬掉隊走散,在遮天蔽日的叢林裏混成一盤散沙,甚至攪和在一起,毫無組織,舉步維艱。每一支分散的隊伍都很難分清自己是在進攻還是在撤退,他們每行軍一小段,都會與敵人擦肩而過,甚至迎麵碰敵,不得不硬著頭皮與敵廝殺。最糟糕的是多數人的係在手臂上作為識別標誌的布條已經不知去向,搞得誰也無法分清對方是敵是友,一切計謀都已無法施展。
這樣下來,雙方都陷入了無法掙脫的沼澤裏,每一個人都隻能坐鎮自保,不敢走動,戰場上便漸漸出現了吠形吠聲的狀況。
戰爭被森林圍困。
條頓尤萊和同鄉們在早晨的一次防禦戰中被衝散,現在,他身邊隻跟著兩個年輕的巴德氏人。他們躲在林子裏的一處亂石堆裏,背靠背地藏在岩石間分守四麵,誰也不敢分半點神。
半天過去後,除了遠處偶爾有零星的槍聲,整片森林又出奇地安靜下來,隻有漫山遍野的知了一刻不停地製造著令人心煩的噪音。因為神經高度集中,條頓尤萊幾乎能聽得見呼吸聲中細微而顫栗的雜音。隨著時間的推移,他越來越清晰地聽見一個鼓咚咚響著朝他們走近,像巫師的皮鼓那樣沉悶而有力。跟著,他眼前的大地也漸漸翻動起來,森林隨之動蕩,最後耳膜和眼球也跟著鼓動。條頓尤萊頓感心口絞痛,便用力拍了拍胸口,鼓聲隨之消失。
“哦,要命的心跳。”他說道,然後又聚精會神的隱藏起來。
陽光從樹冠的縫隙中直直地透射下來,曬得讓人昏昏欲睡,連筆挺的都被曬得疲倦了似的,在他們手中不停地打盹兒。
“說說話吧,我要憋死了。”條頓尤萊用屁股頂了頂兩個年輕人。
“喔,我才想起來一個問題,要是發現了人怎麼辦?”
“先得問問是哪一方的人,不能瞎打。”
“這難免別人耍詐。”
“那就不管他是誰,一見就打。”
“這樣也難免自相殘殺啊。”
“不管被誰打死了,都隻能怪自己命薄。”
這番話後,三人重振士氣,聚精會神的等待誰來送命。
但除了迷茫刺耳的蟬鳴,林子裏依然寧靜無聲。
烈日當空,睡意開始降臨在條頓尤萊身上。“哈——難道上麵的那家想要我的命了?”他深深地打了一個哈欠後說道。他知道睡意在戰場上是個致命的對手。
“趕快給我水喝,要堅持不住了。”他向兩個年輕人叫道。
就在他從某個年輕人手中接過水袋的時候,離他們不遠的地方傳來了一陣清脆的布穀聲。
“哥布——哥布——”
布穀鳥隨即飛到他們眼前的一棵樹上,優雅地唱起歌來。
“噢噢,你這逍遙自在的神鳥,還在跟著我們哩。”條頓尤萊想起他們離開家時也有一隻布穀鳥尾隨著一路鳴叫,“還記得嗎,我們出來的時候也聽見了布穀聲。”
“記得。不過這才剛剛開春哩,怎麼就有布穀鳥出來叫了。”
“它是神鳥,變化無常。”
“哦。”
陽光依然那麼火辣,條頓尤萊感到睡意越來越重了,他隻好拚命地喝水,以此來緩解睡意。兩個年輕人見水快被他喝沒了,便也爭先恐後的搶著水袋喝起來。很快,水袋就幹了。
死神開始像一件巨大的衣裳在他們上空飄蕩不定,隨時都會落下來裹走他們的靈魂,但卻沒有絲毫陰森的景象。
“哦,別唱了,求你別唱了,讓我們安靜一回兒吧。”條頓尤萊朝布穀鳥叫道。
但神鳥聽不懂人話,它繼續在那兒賣弄歌喉,像一個傲慢的隻懂得唱歌且自作多情的民間歌手。條頓尤萊不耐煩了,便抓起一把土趕走了它。但仍然有知了瘋狂的叫聲打擾著他們的耳朵。
“哦,這些討厭的短命蟲,它們的存在可真沒有什麼用處。”條頓尤萊又煩躁不已地叫嚷起來。
“隻有一點用處。”一年輕人說著俏皮地唱了起來:“屋簷上的知了鳴唱了,孤獨的孩子就會想念起慈愛的母親。”
“閉嘴!”另一個年輕人低聲斥責道,“難道是等不及了?”
“等不及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