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腹地冀中大平原上有一座縣城,叫做欣英縣。
一九四二年的夏天,雨季來的好象稍微早了一些,雨水也好似比往年要多了一些,時間還未完全進入雨季,已經暴雨傾盆,陰冷粘濕的雨水衝洗著欣英縣陳舊的街道、古老的城牆和悠長的歲月。
在那被歲月和雨雪侵蝕的斑駁城頭上,有一顆用鐵籠盛放著的頭顱,在無情的風雨中被衝洗的幾乎已經沒有血跡,那是被殘暴的日軍割下的冀中津渡河分區司令員常粵海的頭顱;在那些殘酷而又充滿憂傷的日子,你翻開任何一種敵偽報紙,——不管是什麼《平原新報》,還是什麼《新民報》,上麵都會有一行大字標題,赫然寫道:皇軍擊斃共軍津渡河分區司令官常粵海;如果在那個大平原的村莊,你遇見了隱藏著堅持鬥爭的幹部,他們都會心情沉重地問道:你知道嗎?常司令員犧牲了?言畢淚如雨下……
那年的夏季,那個平原雨水分外的多了;那年的秋天,那個平原也格外的蕭瑟;那年的冬天,那個平原更加顯得寒冷,幾乎刮了三個月的北風……
一年又一年的雨水、寒風將時間推到了又一個世紀,也仿佛消磨了人們的記憶。新世紀的青年人,無論學曆如何、閱曆何如,大都沉迷於信息時代、網絡世界,追逐著金錢、名利,向往著比爾,蓋茨、李嘉誠或史玉柱們,談論起明星豔史、八卦新聞頭頭是道,但說起曆史、尤其是近代中國百年來爭取獨立、自由、解放的曆史,語言模糊、記憶混沌,甚至有人竟然不知道那著名的“9.18事變”、“8.13淞滬抗戰”或“7.7盧溝橋抗戰”……
一個權威機構的統計數據令人觸目驚心:保持經常性讀書的國人比例不足百分之五!
新世紀的青年人仿佛進入精神缺失的年代?
一個沒有精神的人,是心靈荒涼的人。
一個沒有精神的民族,是前程暗淡的民族。
設想:如果再有那樣的戰爭,如何讓在新世紀的青年人為國家、民族流血、犧牲?又有誰來承擔這國家和民族的重任?未來我們國家和民族的脊梁何在?
那位國際共產主義前輩的話語仿佛仍在耳邊震蕩:忘記過去,就意味著背叛!
全麵抗戰開始後的第二個年頭,冀中平原地區的八路軍部隊發生了一次叛亂。
叛亂事件並不大,甚至都不能算是一個事件,隻是八路軍冀中縱隊的一個分區縣的姓柴的大隊長沒有經受住日軍金錢和美女的腐蝕,殺了一批抗日幹部,帶了一部分鐵杆親信投奔了日本人,也就是又增加了幾個漢奸,何況八路軍冀中縱隊司令員——著名的呂邦致將軍僅派了一個主力營配合了一些軍分區地方部隊,在放大縣以西的西王莊打了幾個小仗,就把叛亂平息了。柴大隊長辛苦經營的貌似強大的隊伍頃刻間冰消瓦解,幾乎全軍覆沒。驚魂不定之下,隻能慌亂中帶幾個親信,跑到放大縣公開投靠了日本人。
更何況,叛亂平息後,深入冀中開辟敵後抗日根據地的八路軍一二〇師賀飛師長、關爭博政委很快地提出了幾項善後措施,就此事的性質進行廣泛宣傳解釋,安定人心,以漢奸罪名逮捕叛亂的主要組織者,但不捕捉附者和其家屬,對叛者的處罰,統一由抗日政府處理,不得擅自行事。這些措施政策性強,保證了部隊和群眾的安定,因而,這次叛亂不僅沒有引起不穩定的情緒,反而使冀中平原區的一些領導者進一步認識了整訓部隊的必要。應該說,此次叛亂反而從一定程度上穩定和鞏固了平原地區的抗戰局勢。
可是,冀中軍區司令員呂邦致將軍感到了不安,因為上萬人的冀中軍區主力部隊除了自己自東北軍時期就一直親自率領的一個團外,其餘大部分都是在平原當地收編的散兵遊勇、地方武裝甚至包括一部分土匪,戰鬥力和軍事素質都很難和老紅軍出身的正規八路軍相比,於是在賀飛將軍的組織下,冀中軍區部隊進行了大規模的整訓。
在一二〇師幫助整頓整訓部隊後,冀中軍區部隊戰士們的素質、戰鬥力都得到了提高,已經加快“正規八路軍化”進程,但軍政主官的素質不是一下子就能提高的,將軍感到平原地區老幹部少、骨幹力量薄弱這一最大難題。
於是,呂邦致將軍就向賀飛將軍要幹部,一向豁達開朗的賀飛將軍聽罷哈哈大笑:“你要哪個,我就給你哪個。”呂邦致將軍見賀飛將軍如此大度,故意說道:“我要三支隊長賀炳炎。”賀炳焱將軍是賀飛將軍的得力幹將,呂邦致將軍知道賀飛將軍舍不得賀炳焱,有意看看賀飛將軍的態度。不料賀飛將軍卻笑道:“你要賀炳炎?我說光賀炳炎一個人不行,得有一套:需要有人給你做政治工作,有人給你當參謀長。”當然,賀飛沒有把賀炳炎調出去,卻先後從一二〇師抽調了五十多名各級領導骨幹派往冀中平原軍區,作為時任一二〇師一個主力團團長的常粵海,就在此時,留在了冀中平原。
當時,呂邦致將軍幽默的對常粵海道:“昔日三國常粵海趙子龍,當陽救主、攔江截鬥,輔助大漢劉玄德三分天下,今日八路軍虎將常粵海,精忠報國、抗擊日寇,定能馳騁平原”。言罷,常粵海就任八路軍冀中軍區津渡河分區司令員。
這是一片廣闊肥沃的平原,屬於中國三大平原中最大平原的一部分。
在遠古時代,這裏還是古渤海的一部分,經過若幹億萬年亞洲板塊和太平洋板塊的衝撞擠壓,又經過若幹億萬年冰川運動和風雨侵蝕,終於滄海桑田,形成了現在的大平原。
自有人類以來,這裏從來就是中華民族的發祥地和肥腴富庶之地。人類最早繁育發展、生存活動的北京猿人就在平原北部,“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的義士荊軻,到鹹陽去刺殺秦始皇時所獻的燕國督亢地圖所標識的地區,就在這片平原上。在這片平原的曆史長河中,出現了一批又一批可歌可泣的烈士、義士、忠臣良將和文壇巨匠,荊軻、聶正、高漸離等悲情義士、戰國趙武陵王、三國劉關張、北宋太祖趙匡胤等明君良將、北宋詞人蘇洵、元代科學家郭守敬等文學家、科學家等,均在這片遼闊的平原上留下深深的足跡,至今平原民間一直還津津樂道著“胡服騎射”、“桃園結義”、“楊家將”、“燕王掃北”的演義故事。
平原上一馬平川,自太行山發源的永定河、子牙河、滹沱河、大清河等河流成網格狀散布在平原上,漳河、衛河等區域性小河流將網格狀的河流連結,西澱(白洋澱)、東澱居於平原中北部,受河流和濕地的福蔭加之平原人們的勤勞儉樸,創造了平原物產豐富、物阜民豐的態勢,由於出產大量的玉米、小麥、大豆、棉花,平原成為中國北方重要的“糧倉”、“棉囤”、“油庫”。
也許是因為平原的富庶,或又因為平原四戰之地的位置因素,自古以來,這裏就是兵家必爭之地,同時也為平原地區生活的人們帶來了一次又一次的戰爭劫難,多次出現“白骨露於野、千裏無雞鳴”的局麵,而任何當時安定下來的政府也采取了積極的移民政策和農耕政策,使得平原多次迅速恢複,仍然保持大量的人口和資源,繼續成為穩定富庶肥腴的地區。
作為窺視中國百年、而又一直對中國垂涎的小日本,自然不會放過這塊寶地,在一九三七年七月七日中日戰爭全麵爆發以前,日本軍國政府就派遣了大批特務、間諜,分別以商人、浪人的身份,流轉各地,搜集信息、情報,勘繪地圖,收買漢奸,做好了全麵占領的準備。戰爭全麵爆發後,隨著國家政府軍隊趙登禹、佟麟閣將軍的殉國、宋哲元將軍的無奈和國軍的全麵潰退,日本軍隊就順勢進占了平原地區。
在日軍大舉進攻之時,國民政府的省長、專員、縣長紛紛攜帶搜刮來的民脂民膏、大小老婆隨著國軍望風爾遁、聞風而逃,整個平原地區頓時陷入無政府狀態,而土匪、遊雜武裝、會道門卻打著“抗日”、“保家自衛”的旗號,趁機蜂擁而起,一時司令如毛、土匪遍地。當然,其中不乏真正想抗日的武裝,但由於缺乏綱領引導和統一領導,獨木難支,一盤散沙,難成氣候,甚至抗日不成反而為禍鄉裏。
平原真正的敵後抗日戰爭還是在呂邦致將軍接受了共產黨的主張之後,組建人民自衛軍、遊擊軍等較為正規的軍隊之後才組織形成的,尤其是賀飛將軍率領的一二〇師來到平原,一個月內四戰四捷,才算基本上穩定了平原地區的抗戰局勢。
常粵海作為八路軍三大主力師之一的一二〇師的主力團長,就是在這種局勢下跟隨一二〇師大部隊進入平原的。
作為經曆了二萬五千裏長征、堂堂正規軍八路軍一二〇師主力團團長的常粵海,對於此次工作調動還是有一定意見的。不是常粵海放不下正規軍的架子,更不是瞧不起新組建的地方分區部隊,關鍵的是,常粵海從參加中國工農紅軍以來,無論是最初的湘鄂西根據地,還是後來長征中爬雪山、過草地,以及後來三大主力紅軍會師後的東渡黃河作戰,都是和自己的老首長、老戰友、老部下在一起的,無論環境多麼艱苦、條件多麼惡劣,情況多麼危急,隻要老首長一聲令下,常粵海馬上操槍而起,笑傲沙場,率部衝出重圍,那是何等的暢快!
還有另一個問題是常粵海不願留在平原的原因,過去無論作為紅軍還是八路軍作戰,基本都是圍繞著山區、山地進行的,山連山,嶺連嶺,形勢不利,一陣猛打猛衝,鑽進山中,任何敵人也隻能望山興歎,不得不承認,共產黨軍隊的山地遊擊戰術出神入化。而現在將要開展戰鬥的地區,卻是一望無際的大平原,連海拔幾百米高的坡地、丘陵都很少,在如此廣闊的平原上,兩條腿的“土八路”怎麼能跑得過全部機械化的“大日本皇軍”?環境不利,情況陌生,作戰如何進行、工作如何開展?
最終,是老首長賀飛師長的一番話讓常粵海打消了疑慮,堅定了堅持平原作戰的信心。老首長意味深長的說道:“冀中平原可是我們中華文明繁榮的根基呀,那是多麼美麗富饒的大平原呀!我們是中國共產黨人,肩負著振興偉大民族的重任,能把這麼好的地區、這麼好的人民拋棄嗎?你不留,我不留,我們都不留下,那就能把平原留給日本人嗎?過去我們在湘西,開始對山地遊擊戰也不是很精通的嘛,從戰爭中學習戰爭,我們終於還是成了山地遊擊戰的專家。平原遊擊戰對我們八路軍來說,確實是一個新的課題,麵對新課題,我們怎麼辦?還是要繼續在戰爭中學嘛!平原確實沒有什麼山,但你要看到,廣闊的冀中大平原上可是還有上千萬的中國人民,那就是我們的‘山’!隻要我們方法對頭,政策到位,我們還有‘人山’可以依賴嘛!何況,整個日軍在中國的兵力也就隻有那麼百十萬人,在平原地區的大概在一半左右,不過四五十萬,所以他根本不可能占領全部平原,也就隻能圍繞著一點點大城市和交通幹線活動,我們還是有很大活動空間的,隻要依靠群眾、政策對頭、指揮恰當,在平原上還是可以有很大發展的嘛,怎麼樣?你說呢?”。
一番話罷,常粵海茅塞頓開,欣然領命,帶領一個警衛班立即奔赴津渡河軍分區。
出發前,常粵海站在路口,靜靜的眺望著眼前一望無際的黃土和略顯蕭瑟的樹木,心潮澎湃,很久不能平靜,平原作戰是一個新的環境、新的課題、新的任務,如何完成任務對於自己卻是一個新的考驗。
對於十三歲參加西北軍、十六歲加入紅軍、曾經隨著賀飛將軍轉戰湘鄂川黔、爬雪山、過草地的老紅軍常粵海來說,意味著他雖然年輕但已經具有豐富戰鬥經曆的人生又將打開嶄新的一頁,而對於平原的日軍來說,則意味著一個新的對手又出現了,往日波瀾不驚的冀中大平原注定不會平靜,一番龍爭虎鬥就要在這片大平原上展開了。
八路軍冀中軍區津渡河軍分區駐地在平原地區欣英縣城西南三十華裏的興旺莊。
常粵海是從當時晉察冀根據地的駐地——位於太行山東側的阜平縣出發的,距離欣英縣興旺莊有四百多華裏的路程。雖說平原各處有不少的抗日武裝,但派係複雜、門派林立,既有共產黨領導下的八路軍、遊擊隊,也有明為抗日、實為禍害的民團、割地自保的保安團、國軍潰退時開小差的散兵遊勇、殺人越貨的土匪,更何況,路途中還要經過日偽軍控製的大小二十幾個據點,一路可謂危險重重。
臨行前,根據地的領導準備給常粵海配備一個排的警衛人員,護送常粵海安全到達軍分區後,警衛人員再返回根據地,被常粵海拒絕了。常粵海認為:目前,根據地機關人員不少,但真正的戰鬥部隊不過三四個營,馬上就要反掃蕩了,根據地多一個人是一個人的,至於路上嘛,人少目標小,再說了,小日本有什麼了不起的——常粵海對那位領導大笑一聲,朗聲說道:“請領導放心吧!小鬼子怕還沒有那麼好胃口來消化我常粵海呢!”
那位領導在常粵海走後就一直替常粵海擔心,擔心常粵海輕敵,唯恐常粵海出現意外,所以,常粵海走後,這位領導一直忐忑不安。
那位領導的擔心不是多餘的,怕有危險還就真有危險。但危險並非來自日偽軍方麵,也不是來自地方民團、保安團,常粵海一行人路上隻是遇上了土匪。
這塊“自古多慷慨悲歌之士”的平原曆史上並非盛產土匪之地,就連雞鳴狗盜之徒也並非很多,所謂的土匪隻不過是亂世之時、饑饉之年欲求衣裹飽腹無奈而起的一群莊稼漢罷了。一群莊稼漢能有什麼能力和戰鬥力,十幾年來南征北戰、東討西殺的常粵海豈能著了他們的道?
不過,可說是常粵海的不幸或亦可說是常粵海的有幸,此番常粵海遇到的並非一般的土匪。
匪首名樊鬆帆,期年二十歲出頭,冀中平原中部人氏,原為大戶人家出身,少小習文練武,勇武多智。像那個年代很多人的人生軌跡一樣,樊鬆帆的命運似乎早已確定——娶妻生子、傳宗接代、成家立業、生老病死,當然,如果是這樣順利的話,那就沒樊鬆帆什麼故事了。
樊鬆帆的人生轉折原因和同時代很多人一樣——因為冀中平原上來了日本人。日本人來就來吧,樊鬆帆對什麼民族呀國家呀並不上心——愛誰誰,國民政府也不是什麼好餅。但是,因為他們老樊家在當地也算是一家數得上的富紳了,家資頗多,偏偏樊鬆帆之父樊老先生生性耿直、疾惡如仇、剛直不阿,被漢奸隊伍裏的一位柴司令——就是那位從八路軍裏叛變投敵的柴大隊長惦記上了,先是敲詐勒索,然後強權謀財,最後勾結日本人殺人滅口,樊鬆帆的父母家人十餘口全部喪生,僅樊鬆帆憑借過人的功夫逃了出來,無奈之際,糾集了當年習武時的二十幾個兄弟成了土匪。
樊鬆帆是一個直性人,自幼受的家庭教育養成恩怨分明甚至睚眥必報的的性格,滅門之仇使得樊鬆帆不僅仇視日本人、漢奸,對八路軍也沒有什麼好感——姓柴的不原來就是八路嗎!為此,樊鬆帆自號“反天下”,自成一係,見神殺神、遇鬼殺鬼,成為一支冀中平原道上字號叫得很響的隊伍。
冀中平原上有許多不知來源和去向的小河,彎彎曲曲散布於這片遼闊的大平原上。圍繞著一條條小河,繁衍出一個個聚族而居的小村莊,進而融彙成華北平原乃至華夏民族的中堅。
發源自太行山的子牙河在平原中部有一條支流,名字非常富有平原居民的質樸與浪漫,叫做穆影河。河流很小,全長也就三二百華裏,河道也很窄,河道最寬處也就隻有三十幾米,可河流卻是很彎曲,像似柔韌的柳條,所以叫做穆影河。穆影河流經平原幾個縣份後到達欣英縣,紹焱莊就是穆影河流經欣英縣的第一個村莊。
紹焱莊緊傍穆影河邊,村莊四周密植垂柳,春季柳絮飄飛,夏季柳蔭遮地,秋季柳木高聳,遠遠望去,小河垂柳,霧靄蒸騰,頗有那個文壇絕對“煙鎖池塘柳”的意境,小村故名紹焱莊。
經過十幾天的艱難行軍,常粵海一行十人終於在日暮時分到達紹焱莊。
常粵海也終於將一顆緊張了十幾天的心稍微放了一放,明天下午,就可以同津渡河分區政治委員金孫鐵派出迎接司令員的分區警衛連會合了。
雖然在根據地那位領導麵前誇了海口,對此次行程表示得若無其事,其實常粵海還是很重視的,畢竟沿途四百多華裏,還有那麼多的敵人和困難,那樣說隻是讓領導放心罷了,可對實際問題決不能含糊——常粵海本來就不是那麼魯莽的人,從來就以細致周密謹慎見長,否則,怎麼可能把這麼多年的槍林彈雨堅持下來。
派出去作尖兵的警衛班戰士回來了,向常粵海彙報:
“司令員,經過偵查,紹焱莊全村有三十幾戶人家,全為貧苦農民,沒有地主和其他反動勢力,一切正常,請示我們今天是否駐在紹焱莊?”
常粵海略略思忖了一下,向警衛班長吩咐道:“今天我們就在紹焱莊住一下,張班長,你去找一個靠近村邊的老鄉家,安排宿營,警衛班安排警戒”。
警衛班長應命而去。
穆影河彎彎曲曲在紹焱莊西側流過,紹焱莊就在穆影河的東岸。警衛班選擇了村莊東側一個靠近村邊卻比較遠離小河的貧苦農家宿營。
這戶農家僅有三間土坯結構、茅草葦席蓋頂的小屋,中間一間屋,東西各有一個鍋灶,靠北牆放著一張老楊木做的小地桌,東西各有一間屋,按平原的說法,叫做“一明兩暗”。東邊一間為房東夫妻兩口和三個孩子的住房,西邊一間為雜物間,放著一家人賴以生存的“貴重”物資和物品——兩袋子高粱米、一袋子玉米和平原當地出產的黑豆等雜糧——鬼子來前喂牲口的糧食已經成為現在農民的基本口糧,那些玉米、高粱米是等著應急用的。
這裏是八路軍和日偽軍互相爭奪的遊擊區,津渡河分區的八路軍也經常到達這裏,有一定的群眾基礎,年輕的農民房東對八路軍有一定的了解,也有一定的見識。雖然今天來的八路軍人數不多,但衝著那位八路首長的神態和警衛人員對八路首長的態度,可以看出這位首長似乎來頭不小,所以,房東執意讓常粵海住進自己的住房——那間好像比較起來還似不錯的東房,常粵海婉言謝絕了房東的熱情。
幸好院內還有一間房東放雜物的小棚子,常粵海安排警衛班兩個戰士分上下半夜輪流警戒,其餘人員和自己就聚在雜物間休息了。
多年的戎馬生涯養成了常粵海靈敏的反應,在睡夢中也好像總是睜著一隻眼睛。
常粵海自幼從軍,識字不多,但在洪湖和湘鄂邊根據地,賀師長聽周逸群政委講兵法時,常粵海作為首長的警衛員,沒少旁聽,記憶最深的就是“諸葛一生唯謹慎”。所以在宿營之時,常粵海慎重的叮囑警衛班長和兩個警衛戰士,要打起精神,密切注意一切非正常聲音和現象。
警衛班戰士雖然來自根據地,但不是出自共產黨的根本部隊——紅軍,大都是聶榮臻司令員到晉察冀後擴編而參軍的青年農民,參軍基本才半年多時間,真正的戰鬥和獨立的作戰基本沒參加過,更何況是這種敵後的任務呢?
上半夜還算平安過去,下半夜就出了事。
應該說,負責警戒下半夜的戰士還是很負責的,接崗後他一直非常警醒,怒目圓睜的注視著夜色黑暗中周圍的一切,但他的經驗還是太少了,他隻注意了麵前的夜色空洞,而忽視了背後。
樊鬆帆的弟兄們已經有相當的偷襲經驗,他們行動一開始,就發現了門前那個忠於職守的哨兵,樊鬆帆帶來的二十幾個兄弟首先隱藏在一片柳樹叉後,兩個拳腳上有一定功夫的兄弟分兩邊悄悄從矮牆後繞過去,一個兄弟故意輕輕發出一些動靜——引來八路哨兵的關注與察看,另一個兄弟則悄悄跟到背後,抬起右臂,掌握成拳,對著哨兵後腦的天突穴——隻一下,輕輕扶著哨兵,慢慢無聲倒下,不過哨兵隻是暫時昏迷,並無性命之憂,崗哨的警戒保衛則全然消除。
下一個過程應該就簡單了,樊鬆帆在夜色中輕輕打了一個手勢,二十幾個兄弟悄然跟進、魚貫而入,進入小院,按照預先安排,十幾個兄弟看守住院內雜物間,樊鬆帆親自帶著十個兄弟奔向正房。
按照樊鬆帆的看法,跟蹤了好幾天的這個小隊伍,不管是姓“偽”還是姓“共”,抑或真是像他們裝扮得那樣是商人,那個氣質不凡的領頭的絕對不會和手下的住在一起,肯定會住在這所院落中最為“豪華”的東屋,所以,樊鬆帆還是把自己的心腹主力用於對付正房居住的領頭人。
這種普通看法一般來說是對的,可用之於常粵海來說則完全錯了,對於樊鬆帆來說是致命的敗因,而對常粵海來說則又是起死回生的關鍵。
從哨兵的遇襲那一聲沉悶而又微弱的聲響,常粵海就瞬間驚醒,倏然自地上彈起,精致小巧的比利時七音手槍已經握到手中,手槍機頭在身體彈起時已在大腿上蹭開。常粵海槍口朝地,背身到小屋門側觀察,注視院內發現二十幾條漢子的身影,馬上就明白發生了什麼事。盡管還不能判斷對手是誰,但常粵海已經可以判斷院內人群中那個身材頎長的漢子就是偷襲人的首領。
已經來不及叫醒沉睡中的警衛班戰士——唯恐在叫醒過程中產生的聲音和忙亂對於應對危局更為不利,常粵海決定自己一個人動手。
門口顯然不能出去,樊鬆帆的十幾個兄弟正在門口守衛,即使在對抗中暫時不會吃虧,但行動起來,引起大家的注意,常粵海的行動就不能順利了。
雜物間是北方平原上農家很常見很普通的結構,四根白楊木撐起茅屋主體,屋頂抹上摻入大量碎茅草屑的黃泥,這種原料的防雨效果還是不錯的,而茅屋的四壁則是傍上一些細樹枝同樣抹上這種黃泥。
這就給常粵海的行動提供了方便,他先選擇了靠近正房和樊鬆帆最為接近卻又相對遠離雜物間門口的茅屋北牆一側,略略看了一下門口的土匪,深吸一口氣,撞破土牆衝了出去……
據後來成為中國人民解放軍高級將領的遲變承少將回憶說,當年他們十幾個兄弟跟隨大頭領樊鬆帆闖蕩也有相當時間了,大家基本都是練武出身,對於偷襲、格鬥都有相當豐富的經驗,見過遇到身手好、身手快的對手也有幾個,但從沒人能在他們的合力監控下脫身,更不用說能夠襲擊自己人了。可那個夜晚的情形他從沒見過,也終生不能忘記……
守衛雜物間門口的十幾個兄弟僅僅注意門口了——他們犯了剛剛被他們解決的八路軍哨兵一樣的錯誤,而樊鬆帆也太重視這個小隊伍的領頭人了,同時也太相信守衛院內的十幾個兄弟了,他把全部注意力完全放在正房裏。
常粵海當時的行動隻是突出了一個“快”字,用遲變承的話講,那就是“象閃電一樣”。
大家隻是微微聽到一種土屑滑落的聲音,接著就看到不知哪裏竄出一個黑影,黑影柔柔的,象一團輕巧的烏雲,但烏雲卻飄的很快,象閃電一樣,迅速飛到大首領樊鬆帆身後,大首領樊鬆帆就被控製住了。
應該說,自幼習武的樊鬆帆擁有非常靈活的應變能力,他在受製的瞬間,還是做出了反應,但身形尚未行動,立刻感到腦後一陣冰涼——樊鬆帆知道,那是一隻短槍槍管,馬上明白了,失敗了,那一切也就結束了。
二十幾個兄弟刹那間呆住了,遲變承也是過了片刻,才失聲叫了一聲:“鬆帆大哥……”
下麵的場景不僅樊鬆帆的兄弟沒有想到,就連樊鬆帆也沒想到,突然,常粵海頂在樊鬆帆腦後的槍管落了下去,機不可失,樊鬆帆來不及去細想原因,迅速一個“霸王卸甲”,掙脫了控製,一個左側前滾翻,翻倒牆角,兩支德國造鏡麵匣子槍已經握在手中,機頭張開,瞄向剛才製住自己的人——常粵海,這是二人的第一次麵對麵。
看到常粵海,樊鬆帆更加奇怪了,麵前的青年人好像比自己略大幾歲,手中一支小巧的比利時七音手槍也張著機頭,但垂在腿側。
對麵的青年人麵帶微笑,首先答言:“是樊大頭領嗎,剛才冒犯失禮了。”
樊鬆帆應道:“不錯,我是樊鬆帆,請問你是……”
“八路軍平原縱隊津渡河分區司令員常粵海。在來之前,就聽軍區的同誌說起‘反天下’殺富濟貧的大名,不想還沒到分區,就見到樊大頭領了。”常粵海答道。
樊鬆帆十分詫異:“八路軍也知道我樊鬆帆?”
常粵海道:“我們共產黨八路軍是天下窮苦人民的隊伍,誰為人民做了好事,我們都會記住的,樊大頭領打鬼子、殺漢奸,劫富濟貧,我們怎會不知道呢?”
樊鬆帆道:“那你們八路軍到底是幹什麼的?”
常粵海答道:“讓窮苦人民想種地的有地種,想做工的有工作,人人能吃上飽飯,住得上房子,自己做這個國家的主人,就目前來說,就是帶領人民把日本鬼子趕出中國去!”
樊鬆帆哧道:“吹牛皮又不上稅,你說的那都上了天了,剛才你放了我一碼,我領你的情,隻是常司令你別說大話,抗日抗日,我怎麼沒聽說過你們抗過幾個日本人。”
常粵海並不介意樊鬆帆的刻薄,說道:“樊大頭領是不是也太孤陋寡聞了,別的不說,可你總該聽說過一個月前在大清河南的四戰四捷吧,那四仗下來,我們八路軍幹掉一千多鬼子,偽軍還不算數,這能說不抗日嗎?”
樊鬆帆反駁道:“聽說那是國軍什麼幾路軍幹的,領頭的叫賀胡子,聽說那是一個真抗日的,賀胡子可厲害了,我樊鬆帆活了二十幾年,還沒真服幾個人,這個賀胡子我是真服了。可和你們有什麼關係?”
常粵海聽罷哈哈大笑。
樊鬆帆怒道:“有什麼好笑的?”
在二人談話之際,警衛班戰士也都出來了,樊鬆帆的兄弟見樊鬆帆和常粵海兩人說話,雖然還沒能化敵為友,好像也打不起來了,就沒阻攔。雙方就各站一方聽兩個頭領說話。
聽到此刻,警衛班張班長忍不住插話道:“你真少見多怪,什麼國軍第幾路軍,那正是我們八路軍,全稱叫國民革命軍第八路軍,你說的賀胡子,那是我們賀飛賀師長,我們常司令來分區之前,就在賀師長手下當團長。在紅軍時期,常司令就給賀師長當警衛員、當師參謀長,你服賀師長,就不服我們常司令?”
常粵海斥道:“張班長,別亂說!”
此刻樊鬆帆卻沒理會警衛班長的刻薄,反而衝到常粵海麵前:“真的?”
常粵海沒有說話,隻是麵帶微笑注視著樊鬆帆。
樊鬆帆看著常粵海忠厚的麵孔和誠實的雙眼,慢慢由疑惑轉為肯定,突然扔掉匣子槍,幾步上前緊緊握住常粵海的雙手:“原來你們就是賀胡子的隊伍,我可找到真正抗日的了。讓我們也參加八路吧!”
樊鬆帆目光中滿含期盼。
原來,樊鬆帆拉起這支百餘人的隊伍後,由於這批人裝備好,會功夫,戰鬥力較強,日偽、國軍、地主武裝等各方麵勢力都想把它收編過來。日軍派了兩個漢奸找到樊鬆帆,被樊鬆帆殺了,國軍的省府、遊擊軍和一些號稱救國軍、會道門的頭頭腦腦也想盡各種辦法,指天發誓、賭咒許諾,答應給樊鬆帆什麼什麼好處,甚至派人打入樊鬆帆的隊伍,拉攏分裂,都被樊鬆帆發現後解決了。
樊鬆帆時刻沒忘記日本鬼子的滅門之仇,但感覺自己的力量還是不夠的,同時發現拉攏他的都是一些不懷好意的人,隻是想擴充自己勢力,沒有一個真正打鬼子的,不能幫自己報仇。為了防止各方麵勢力絞盡腦汁的收編詭計,打消他們的幻想,樊鬆帆才自號“反天下”,傳出一個“水火不侵、自成一係”的名聲,暗地裏,樊鬆帆卻一直打聽抗日部隊的事。
前幾天,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兩個兄弟回來說起大清河南四戰四捷和賀胡子的事,讓樊鬆帆動心不已,剛商量好去投奔賀胡子,正想聯係時,賀胡子的隊伍回山西了,使得樊鬆帆懊喪了好幾天。今天看常粵海的作派和身手,樊鬆帆確信這就是他苦苦尋找的抗日隊伍,終於有一種放鬆而釋然的感覺了。
常粵海在紹焱莊等了一夜,到第二天早上,樊鬆帆把自己精選的五十幾個兄弟召集齊了,來到紹焱莊,常粵海才帶著這六十多人的隊伍出發。
吸收樊鬆帆這個好漢到八路軍來,使常粵海非常高興,樊鬆帆手下的五十幾個兄弟一看就都是練家子,個個身體強壯,尤其是樊鬆帆,正直義氣、有勇有謀,今後多加強一下軍政素質的培養,絕對是一名將才,更可貴的是,樊鬆帆對日本鬼子有著刻骨仇恨,不受榮華富貴、金錢美女的引誘,立場十分堅決,將來到抗日戰場上,絕對能發揮更大的作用。
一路上,常粵海的心情格外好。由於心情好,這三十幾華裏的路還沒走上什麼感覺,當天下午,常粵海一行人就到了目的地——欣英縣興旺莊。
這幾天,津渡河分區政治委員金孫鐵的心情一直很興奮。
自從盧溝橋事變,金孫鐵和燕京大學的同學一起隨著北平地下黨的領導人轉移出北平城,金孫鐵的心裏就一直充斥著一種憤慨、無助而且悲壯的感覺。好不容易參加了地下黨員身份的燕京大學老師和進入到平西遊擊區的八路軍部隊組織的北平學生軍,一顆心才稍微有所平靜。不料,僅僅經過幾個月的軍政訓練,自己就被組織調到平原軍區津渡河分區任政治委員,一介書生投身抗戰救國,除了一腔義勇和抗日救國的決心,金孫鐵自己感覺沒什麼可以依靠的。更何況,情況還未熟悉,分區司令員就在一次作戰中犧牲了,金孫鐵是軍政一起抓,這讓對軍事戰鬥從未參加過的金孫鐵一直非常戰戰兢兢,緊張異常,不管怎麼說,這也是一個管轄四個縣份、具有三百萬民眾和兩三千作戰部隊的分區呀,稍有不慎,自己死不足惜,對黨和人民、對抗戰大局帶來的損失就無法計算了。所以,金孫鐵一隻向上級申請,要求給派一個優秀的軍事主官來領導分區,可申請打上去了,幾個月也沒什麼音信,金孫鐵心裏一直惴惴不安。
終於,十幾天前,平原軍區傳來命令通報,說原紅軍二方麵軍的師參謀長、八路軍一二〇師現任主力團團長常粵海將到津渡河分區任司令員。聽到這個消息,金孫鐵終於長出一口氣,感覺壓力小了許多,常粵海畢竟是老紅軍出身,一直在紅軍著名將領賀飛將軍麾下,有著十幾年的戰鬥經驗,絕對是一員虎將,他來領導分區肯定遊刃有餘,這樣,分區的軍事工作就好抓了,自己的壓力就會小了許多。
聽到常粵海已經出發在赴任途中的消息後,金孫鐵馬上把分區警衛連派了出去,到分區邊界接應司令員常粵海——金孫鐵對於常粵海的到任已經到了渴望的程度。
這天清早,金孫鐵組織分區幾個縣的領導就根據地建設、反掃蕩鬥爭工作開了一個長會,會上就反掃蕩工作爭了一個不亦樂乎,也沒形成什麼決議,昏頭腦漲之下,金孫鐵隻能宣布散會,出來一看,會議已經開到下午四點鍾了。
會後,金孫鐵來到自己住處——堡壘戶貧農李二鎖的後院三間茅屋,準備休息一下,開了半天多的會,金孫鐵感覺確實有點累了。躺到那張廢舊木板搭成的小床上,盡管很是疲累,金孫鐵卻怎麼也無法入睡,索性坐了起來,坐在房東提供的兩個木箱搭就的辦公桌前,思考分區紛繁複雜的事情。
分區目前確實事情很多,周圍敵情複雜,根據地創建困難,部隊作戰能力偏低,部隊和根據地群眾補給困難,金孫鐵想得頭都大了,感覺也沒什麼好辦法。同時,金孫鐵也為常粵海擔心,四百華裏的路程,走了十幾天了,按說早該到了,也不知警衛連和司令員會合上沒有,畢竟從軍區通報上得知,司令員隻帶了一個僅有十個人的警衛班呀,遇到大股敵人,太難對付了。
正在煩悶之際,警衛員小胡闖了進來,這個農家孩子今年才十七歲,慌慌張張的一進院子就喊:“政委,政委!來了,來了!”
金孫鐵一陣緊張,迅速站起來:“什麼來了?敵人嗎,有多少人?”
小胡馬上意識到政委誤解了自己的意思,不好意思地撓頭說道:“政委,不是敵人來了,是警衛連把常司令接回來了。”
金孫鐵聽完放心的坐下,輕聲斥道:“你這個小胡,都十七歲了,毛毛糙糙,還是這麼慌!”
接著又問道:“司令員在哪?都順利嗎?”
小胡答道:“司令員在村口,馬上就到這了。看上去好像沒什麼事,司令員還帶著六十多人呢!”
“什麼,六十多人?不說就帶了一個警衛班嗎。”
金孫鐵也顧不上思考什麼原因了,聽說司令員馬上到了,趕緊帶著小胡迎了出去。
村口,常粵海和警衛連長一起走向李二鎖家,樊鬆帆和他手下的兄弟以及警衛班的人員由警衛連帶著安頓到幾個堡壘戶家裏去休息。
興旺莊是一個不大的村莊,全村才一百多戶人家、五百多口人,從村頭到村尾不過五百多米,幾分鍾後,常粵海兩人就到了李二鎖家門前。金孫鐵早已迎了出來,警衛連長介紹雙方,兩人敬禮後,兩雙大手緊緊握在一起。
金孫鐵首先開口:“司令員,可把你給盼來了,一路上還順利吧?”
常粵海道:“挺順利的,政委,讓你們擔心了。”
金孫鐵道:“這下可好了,司令員來了,分區就好辦了,你是老紅軍、老八路,今後分區就靠你了,咳,這些日子可把我愁死了!”
常粵海道:“政委,咱們兩個今後就搭夥計了,哪能總這麼客氣,我一個人有什麼本事,今後要靠大家的一起努力,主要要靠根據地群眾的支持,更要政委的支持呀!”
兩人說著話,走進小北屋,警衛員沏上兩杯水,讓兩個人單獨聊起來。
休息一晚,第二天上午,金孫鐵組織軍分區司令部和分區部隊主要軍政負責人在興旺莊司令部駐地村北小廟開了一個簡短的見麵會,分區參謀長聞振登、獨立一團團長嶽西鄉、獨立二團團長趙青峰和津渡河遊擊大隊大隊長王佩恩等主要軍政首長參加了見麵會。
簡單寒暄一番後,常粵海提議,大家先別急著回去,馬上開一個軍事會議,分析一下軍分區的情況和周圍敵人的情況,常粵海首先要了解目前敵我雙方的態勢。
金孫鐵有些猶豫,心想:這個司令員還是個急脾氣,有心緩一緩,怕馬上駁司令員印象不好,於是對參謀長聞振登說道:“還是由參謀長先說吧,不要太具體,大體上介紹一下就可以,反正司令員以後有的是時間來熟悉,是不是,司令員?”
常粵海含糊的應了一下,心中想道:這位政委可能對自己還是有些不太信服呀,於是向參謀長聞振登示意說吧。
聞振登是一個非常細心的人,先看了常粵海一眼,得到常粵海肯定後,站起來拿了一份平原地圖,鋪在桌上,說道:“好吧,那我就先說了。首先,我先向司令員介紹一下我們自己的情況吧。”
津渡河分區位於冀中平原中部,管轄著欣英、放大、林縣、柳河四縣,方圓六千多平方公裏,人口三百餘萬,是一個經濟、政治和位置都很重要的地區。
自從一九三七年盧溝橋事變,呂邦致司令員在平原舉起抗日旗幟組建遊擊軍後,為了組織津渡河地區的抗日工作,派遣聞振登、王佩恩等幾人到欣英縣農村組織敵後抗日工作。
抗戰之初,平原各地湧現了大批地方武裝,聞振登等人在當地地下黨的幫助下,收編了一些地方武裝,同時動員一些當地農民參軍,也趁著日軍正忙著進攻比較大的城市和交通幹線區域,還顧不上向農村擴張,分區就建起來了,成立了兩個獨立團和一支遊擊大隊,下麵還有幾支小遊擊隊。
架子是搭起來了,可戰鬥力太差,幾乎可以說是“烏合之眾”,畢竟差不多都是剛放下鋤頭的農民,馬上拿起槍來,不可能迅速成為正規軍。再說,隊伍的裝備也太差,一共才有七百多隻槍,多是從民間收集的漢陽造、老套筒一類,機關槍等重武器隻有兩挺,彈藥還不足,所以雖然豎起三個團的架子,也不敢多擴軍,部隊的編製很小,一團算是主力了,隻有六個連,七百多人,二團有四個連,五百多人,遊擊大隊隻有三百多人,戰士們有一多半拿著大刀片和紮槍。
最困難的是軍事幹部太少,隻有聞振登、嶽西鄉是從東北軍裏過來的,有一定的軍事素養和作戰經驗,其餘的大都是地方幹部和地方武裝裏出來的,純粹靠著一腔勇猛。這半年來,主要靠著聞振登和嶽西鄉訓練部隊,差點把二人累吐血。
再說敵人吧,雖說分區擁有四縣之地,但縣城都被日軍占據,每縣都有日軍一個小隊、偽軍一個中隊駐守。尤其是放大縣城因為作為四縣中心,駐紮著日軍一個聯隊、偽軍一個大隊,日偽軍三千多人,還有一個彈藥庫,而放大縣城距興旺莊僅五十多華裏,對於全部機械化裝備的日軍來說,隻是一個多小時的路程,也就是說,日軍想進攻分區,隨時都可能來,分區上任司令員就是遭到日偽軍的突然襲擊,進行反掃蕩戰鬥過程中掩護撤退時犧牲的。